雖然知道癥結所在何處,不過賈寶玉也明白,這個時候和王熙鳳講道理一時半會大概是說不通的,他也沒時間為這種小事與王熙鳳慢慢打擂臺。所以便道:
“既然鳳姐姐沒意見,那就這么辦了吧。回頭我就叫林之孝家的把身契找出來還給她,額外給她五十兩銀子的調養銀子,讓她回家去吧,以后都不用再進府了。”
他這么一說,王熙鳳先是一愣,然后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賈寶玉,隨即就委屈的差點流下眼淚來了,站起身,恨恨道:“罷罷罷,橫豎是你們家的人,你愛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吧,也犯不上來問我。”
說著,搭著一個丫鬟的手就走了。
王熙鳳豈能不傷心?她覺得枉她從小對賈寶玉這么好,如今得了勢,就反過來欺壓她。
論理,既然是安排到她屋里的人,就該她來處置。
但是,豐兒這些丫鬟根基卻是在賈府的,身契也在公中。不像平兒和旺兒夫婦那樣,是她娘家帶來的人,生死大權全在她的手里。
賈寶玉這么做,太削她的面子,讓她一下子覺得自己都不是賈家人,成了個外人了?她豈能不傷心。
“二爺”
王熙鳳走了,她的幾個丫鬟見王熙鳳生賈寶玉的氣,也不敢在這邊逗留,都悄悄溜了。
平兒這才翻身,看著賈寶玉,喚了一聲。
她是想要賈寶玉幫忙勸說王熙鳳,可沒叫賈寶玉這么欺負她們二奶奶。
賈寶玉走到之前王熙鳳的位置坐了,道:“沒事,她可比你想象的堅強多了,一會兒就好了。
再說,我不是還救了她一命?前幾日晚上,還要死要活的說要報答我,不至于今兒就為這么點小事就和我見氣了,所以你放心吧。”
平兒一聽,自己先把臉紅了。
她怎么不知道,王熙鳳那晚可是說了以身相許都行
當時她還暗地里啐她,告誡她要謹言慎行。沒想到這才幾日,自己倒走到她前面去了,要是被她知道,不定怎么羞辱自己呢。
不敢去細想這個問題,平兒又道:“二爺,那衣裳”
她似乎有些猜到了賈寶玉之前舉動的用心。
賈寶玉道:“放心吧,沒事了。若是衣裳只是被人無心撿去就罷了,要是她敢拿去邀寵,保管今日之日便是她的死期。”
賈寶玉忽然冷冷道。
有幾種情況,一則就是過路的人順道撿去了,并不知道她們的事,衣裳可能會歸還,可能不會歸還。
二則,有人看見了那衣裳,也悄悄看見了她們二人的事,只是攝于賈寶玉的權威,不敢聲張,或者有別的目的,比如想要向他和平兒私下討些好處之類的。
最后一種,就是那些對她和平兒有仇恨心態的人撿去了,拿著衣裳去告密。這種人,多半就是那些婆子,丫鬟的話,賈寶玉保證百分之九十九都不會這么做。
若是前兩種還罷了,自是相安無事。
若是最后一種,這種人賈寶玉自然不會放過。
她抱平兒回來,再讓李靈醫治診斷,就是斷了對方活命的機會。
若是賈寶玉這邊悄無聲息,告密者有物證在,賈母等人不管是為了維護賈寶玉也好,還是照顧府里的名聲也罷,都可能會相信,然后暗中處置平兒。
但是賈寶玉這邊敲鑼打鼓的把事情鋪開,這個時候那婆子拿一件衣裳去說事,就成了誣蔑主子的刁奴了!
屆時不管賈母還是王夫人,也不管她們信不信,都只會選擇賈寶玉安排的最有利的處置方式。
他和平兒之間是清白的,只是那婆子心懷不軌,構陷賈寶玉,最輕都是攆到莊子上去。
至于能不能活下來,要看賈寶玉的心情。
既然吃著賈府的飯,還想著要害他,他沒有留她的道理。
如此一來,已經蓋棺定論平兒是清白的,哪怕就是有懷疑,賈母等人也不會再為難平兒,否則就是心虛,就是不打自招。
這可以確保平兒安全。
至于為什么不把她要過去。
只要他有心,肯定是能做成的,王熙鳳不可能死命阻攔。只是那樣一來,就坐實了他和平兒的罪名,雖然在這個時代看來也不是多大的事。
妾都可以送的年代,就別說一個連妾都算不上的通房丫鬟了。
原著里賈赦那老色鬼還把玩膩的女人,叫做秋桐的送給賈璉,賈璉還當個寶貝一樣在屋里供著,偏偏王熙鳳還不敢說什么,嘔也嘔死了。
罪名不大,但是對平兒的名聲有礙。讓黛玉和寶釵,特別是黛玉知道,似乎也不是很好的事。
所以,暫時先這樣,等時機合適,再收她過來。
平兒自然不明白賈寶玉心中有這么多成算,她只是隱約明白賈寶玉的用意。
她平時行得正坐得端,自然萬事通透。如今遇上這樣的事,她也沒什么好的辦法,只能一切聽賈寶玉的話。
相信賈寶玉不是那言而無信的人。
一會之后丫鬟們把水燒好了,平兒被丫鬟們扶進去之后,就把好心要服侍她洗澡的丫鬟趕出來。
丫鬟見她還有力氣,自然也不會非要獻殷勤。
幫她洗又沒有什么好處,何必非要爭著做呢,要是寶二爺還差不多.....
李紈在榮國府忙了近兩個時辰才回大觀園。
回到稻香村,聽見稻香村熱鬧的很,各小姑子們還有她們屋里的大丫鬟都來了。
追問之下才知道,居然是平兒也病了。
她起先還不在意,回正屋準備換一身衣裳再去瞧平兒,正巧就聽丫鬟說起,平兒是操勞過度,晌午又被雨淋了,就病倒在曲徑通幽那兒,正好被路過的賈寶玉看見,給送了回來。
素云一聽,立馬就道:“是嗎?難怪我和大奶奶在曲徑通幽那兒看見一件濕衣裳,我還覺得眼熟,只是想不起具體是誰的。在府里問了幾遍也沒人丟衣裳,原來是平兒姐姐的。
嗯,奶奶你怎么了?”
素云說著,就要叫小丫鬟把衣裳給平兒送過去,忽見李紈面色有異,便關切的問了一聲。
“我沒事。”
李紈口中說著無事,心底卻起了海浪!
怎么會是平兒??
她原以為,不過是府里的哪個平常丫鬟,說不定就是賈寶玉自己屋里的也不一定。
萬萬沒想到,會是平兒!
拋開平兒的性子不說,她知道不是那淫奔無恥的女人,單就一點就讓她心海沉浮。
平兒,可是賈璉屋里的!是賈璉的通房,嚴格意義上來說,都可以算是賈寶玉的嫂子,他怎么可以
她覺得一定是她想錯了。
更衣好了之后,李紈陷入兩難之間。
原本她以為,若是賈寶玉自己屋里的丫鬟,她悄悄把衣裳還給她就是了。再不濟是府里哪個想巴高望上的小丫頭子,她也只需要暗中教戒一番,也就罷了。
她自然是無意與賈寶玉為難,只是她擔負有照管園子的責任,不能讓小丫鬟們和賈寶玉在其中肆意胡為,將來遲早鬧出事來。
只是若是平兒,她該如何開口?
太難為情了,平兒和她,除了主仆之別之外,實際上,都有一個類似的身份,那就是賈寶玉的嫂子
除了難為情之外,李紈又覺得心驚肉跳的。
賈寶玉連平兒都敢下手的話,那么王熙鳳呢,那個破落戶,平時和賈寶玉就走得近,再近一步說,她連王熙鳳都敢沾染,那是不是對她也
李紈不敢深想下去。
正好素云催問,她只得道:“你去問問衣裳是不是平兒掉的,若是就還給她吧。”
聲音有些顫顫。
素云領命去了
“希望不要是平兒的.....”李紈喃喃道。她卻發現,她沉寂多年,古井無波的心境,好像被這種突如其來的變故打破了。
就像是千年的寒潭,忽然飛入一塊天外隕石,濺起了滋滋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