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榮后街的一處高閣之上,李少游遙看著漸漸平靜下來的寧榮長街,心懷激蕩。
大人當真有神異之能,一句話,竟真能讓皇后娘娘出面!
但他慢慢也就釋然。
這就是大家族聯姻的意義所在。
今日皇后護住賈家,將來,大人便也能庇佑葉家數十年……
心頭一嘆,他想起了他那在賈家大觀園內默默駐守的妹子。他那從小心高氣傲,家里掌上明珠一般的妹子,如今卻只憑賈家許下一個妾的名分,就心甘情愿,甚至甘之如飴的待在賈家,成為賈家內眷的專用醫師。
也是,面對身世貴不可言的葉家女,旁的女子,根本也沒有爭的資格。
或許,能夠覓得一位像大人那樣的郎君,哪怕為妾,對世間女子來說,也是一種值得珍惜的幸運吧。
這般想著,他下了樓閣,轉入一片復雜的街巷當中。
不管是為了他自己的前程,還是為了他妹妹的將來,這一次,他都要做好大人在城內的眼睛和耳朵。
養生堂內的據點已然暴露,他必須另謀藏身之處……
城外大營,一營騎兵徑直駛入中心大帳。
賈寶玉扶起面前幾日不見看起來就仿若蒼老了十歲的馮唐,面色沉重道:“老將軍,節哀……”
“靖王殿下……”
馮唐頭系白帶,老目含淚,再次跪地道:“懇請殿下下令,準老臣帶兵夜襲!”
親眼看著家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對馮唐來說,打擊實在太過巨大。
若非還有一股身為將帥的理智,他早已下令全軍攻城,勢必要與那陳賊決一死戰!
對于馮家的遭遇,賈寶玉也是同情且憤怒的,他也知道馮唐現在的心境。
但是,二皇子等人困獸之斗,負隅頑抗,且掌控著滿京城王公貴族家眷的生死。
貿然攻城,難保不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馮家……
所以,若要攻城,必須有必勝把握,速戰速決。
“老將軍,還請以大局為重。”
馮唐被賈寶玉扶起,看著神色不容置疑的賈寶玉,又瞧了瞧身邊欲言又止的衛立琁、陳大良二人,終究明白了他們的意思,神情落寞的道:“老臣,遵命……”
心中雖有些不忍,賈寶玉也只能不做理會。
來到案首坐下,向他們三人詢問圍城數日的情況。
衛立琁道:“據臣估計,如今城中主要的兵力可分為三部分。第一便是東平伯陳喬麾下的原南大營的將士,約莫有一萬五千左右。其次便是皇城禁軍,大概不到一萬人。最后便是京營、錦衣軍余下的人馬,包括五城兵馬司、宿衛營等,大概一萬余人。”
京畿所有軍隊都是有編制的,除去秋獵帶走的人馬,以及二皇子丟在山腳下的人馬,京城余下多少,就都是有數的了。
不過衛立琁沒說到的是,除了這些,城中還有熙園的殿前司。不過殿前司一向是太上皇絕對掌控的軍隊,二皇子未必指使得動……
將這些情況了解了之后,賈寶玉道:“城中兵馬雖然不多,但若是我們強行攻之,也必然是一場血戰。
本王實不忍我大玄京師的城墻,再次因為內亂而淌滿軍中大好男兒的鮮血。
所幸二皇子竊據京師不久,根基不穩。城中各方勢力與軍隊也未必完全聽從他的號令。
所以,此戰,大有智取的余地,也只當智取。”
上兵伐謀,很簡單的道理,但問題是,該如何智取?
衛立琁斟酌的問道:“敢問殿下心中可是有了破敵之策?”
賈寶玉從懷中拿出幾份軍報,遞給他們三人,并道:“將這些軍報抄錄數份,于入夜之時射入城墻之上。”
馮唐三人看過之后,察覺竟是各地領兵將領對于勤王命令的回復。
這里的勤王,自然不是勤二皇子這個王。
當初知道京中向地方官兵下達了勤王命令之后,鐵網山自然立馬采取了反制措施。
杜明義及其手下的錦衣軍緹騎,甚至將大多數“朝廷詔令”追回,重發。便是那些沒有追到的,賈寶玉也立馬派出朝廷的官員等前往撥亂反正。
對于這項差事,那些從兩番動亂中活下來的大臣們,可是很積極。
對他們來說,有這樣立功的機會,又能光明正大的離開動亂的中心,實在求之不得。
賈寶玉對于那些能混到二三品上大臣的嘴炮能力是比較信任的,就算有不能完成任務的,肯定也是少數,無關大局。
所以,從根本上,二皇子就沒有任何取勝的機會。
若非顧念京中有著大批“人質”,便是將京城密密實實的圍起來,要不了太久,京城也會不攻自破……
“此舉甚妙。不但能讓那些本就心存疑慮的人更加懷疑,便是那些原本忠心于二皇子的人看到這些消息之后,信心也會必定會動搖。”
衛立琁道。
沒有人會不為自身考慮。若是眼看著前路不通,甚至是死路一條,還愿意一直待在賊船上的人,是很少的。
賈寶玉點點頭,讓馮、陳、衛三人接下來加強對城內的封鎖,完全切斷城內與城外的聯系,而后又安慰了馮唐兩句,便要離去。
馮唐連道:“天色已晚,老臣已經在大帳之側為殿下搭建了安寢之處,殿下不如就在大營內歇息……”
“不必了,本王還有要務在身。對了,本王已經安排孫定武將軍率領五千兵馬前來協助,明日一早便可到,那營帳便留給孫將軍吧。”
說話間,賈寶玉已經出了營帳,上馬帶著親衛兵離去。
看著賈寶玉絕塵而去,衛立琁忽然一拍頭腦,很是沮喪的模樣。
陳大良便問何故。
衛立琁道:“前日我等卻是犯了一個大錯!”
“如何?”
“之前我等想要勸陳喬那廝棄暗投明,將太上皇的詔書內容告知于城內,如此一來,豈非將賈家陷入不利之地?
殿下如今雖然已入皇宗,但其必然也對養育他的賈家深有感情,若是因他之故致使賈門遭受覆滅,殿下心中豈非懊恨?”
衛立琁這么一說,馮唐二人也反應過來。
看賈寶玉這般急匆匆來又去,其未必沒有藏匿行蹤的目的。
馮唐道:“是我的錯,當日只顧達成目的,而沒有替殿下考慮。”
其實,馮唐心中未嘗沒有過懊惱悔恨。
他想過,若是前日他并沒有前去叫陣,而是躲在大營中龜縮不出,是否城中便不會知道是他帶兵圍的城?是否,那樣他的家人就可以幸免于難?
但是他只是這么一想,很快就被理性取代。
一個優秀的將領,從來不會祈求敵人仁慈,也不會將敵人的殘暴冷酷當做是自己的錯誤。
實際上也是,在兵臨城下之時,他就已經有預料到過那種結果!
所以,當那張吊籃從城上放下來的時候,他揮劍劈斷了。
古來偉大的事業,何時不伴隨著流血犧牲?
干大事,又豈能惜身?這個身,既是自身之身,也是家人之身。
所以,嘴上雖然那樣說,馮唐心中卻并沒有真的懊悔將賈寶玉“出賣”給城內。
“幸好殿下并沒有怪罪我等,不過,從今以后,在沒有破城之前,我們也不能再打著殿下的名號與城內接洽了。”
“當是如此……”
“好了。”馮唐打斷了衛、陳二人的話,道:“我等還是盡快執行殿下交代的任務為是。
衛兄,你先安排人抄錄軍報,在酉時之前必須完成。
殿下說孫定武明早會帶兵前來,所以陳兄,你負責接待孫將軍與安排騰挪營地等。”
“是。”
賈寶玉倒沒有衛立琁想的那么多。
城門封閉,他自然也擔心家里,特別是家中姐妹的安危。
但在他看來,家里是否會遇危難,全看二皇子的心意。
他不會認為,二皇子到現在還不知道他的身份!
所以,馮唐等人的泄密,并不重要。
他也沒有完全存著僥幸的心理,所以,他很早之前就已經給李少游傳遞了消息,讓他在賈家有難的時候,去找皇后娘娘……
在眼下這種情況,若是二皇子要對賈家下手,能護得住賈家的,城中或許也只有皇后一人而已。
他并不百分之百確定皇后會幫他,但是,他別無他法。
賈母、王夫人,他都不想她們出事,更別說黛玉等姐妹,她們中任何一個出現閃失,都是他無法忍受的事。
所以,若是皇后能夠幫他護住這些人,以后,她就是他最大的恩人!
“王爺。”
原北大營所在的營地內,賈寶玉以及他從山上帶下來的大軍,便駐扎在此。
此時主帥營房內,看見姜寸快步走進來,賈寶玉心中一喜,道:“可是李少游那邊有消息了?”
姜寸點點頭,將一份密報呈上。
李少游在密信中將京城近幾日的情況講了一下,其中自然包括家里發生的事。
韓之渙……
賈寶玉目光一冷,待城破,此人他必殺之。
除了通報城內情況,李少游還說了他已經換了聯絡點,以后若要向他傳訊該當如何等。
賈寶玉拿著密信,瞇著眼睛思索了半日,終于拿起案上的鉛筆,伏案寫字。
鉛筆有一個好處,那便是可以寫很小的字,更容易在有限的紙條上面,寫更多的內容,這對于傳訊來說,彌足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