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曳,一夜未熄。
霞影紗糊的窗戶緊閉,將屋外的黑夜與深秋的涼風全部阻擋在外。
屋內,是馨香與幽迷。
沉重的壓力給身體帶來的不適打斷了襲人的美夢。
當意識逐漸回歸,她還有些不愿意清醒。
但是隨即她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急忙睜開眼睛。
溫暖的被窩里,印入眼簾的便是那輪廓分明、俊朗清秀的一張側臉。
那是她認為的世界上最好看的一張臉。因為它的主人,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她甘愿用一生的勤奮和謹慎去侍奉的人。
她瞧了一會兒,隨手將身后那人搭在她腰上的纖腿和脖子間的酥臂拿開,小心翼翼的撐起頭瞧了一眼紗窗下的燭臺,心中暗怪侍兒們昨夜偷懶。
然后她很快便再次側躺而下,一則為免打擾了自家爺的休息,二則也怕無情的冷風,刮傷她嬌嫩美好的肌膚。
時辰應該還早,讓爺多睡一會兒再叫他吧。
她想著。
身后那只不速之手再次搭上來,令她眉頭微皺。
隨即,那條剛剛被她放下去的纖腿兒也攀爬上來。
襲人心道:“這香菱丫頭睡覺這般不老實,難為二爺竟能忍受,還愿意屢屢讓其陪侍。”
也不理論,她輕輕抱住面前自家爺的手臂,將頭倚在上面,默默的享受這種難言的溫馨。
過了許久,當外間丫鬟值夜屋里的擺鐘輕輕敲響第四下的時候,她便不再遲疑,撐起半只胳膊,右手扶在自家爺的胸膛前,輕輕搖晃道:“爺,爺該起床了!”
重復了兩三下,終于將自家爺給喚起。
“爺,卯時正了,該起了……”
被那雙燦若明星的眼眸盯著,襲人有些羞澀,沒忍住拿起被角遮住身子。
賈寶玉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偏頭先看了一眼窗戶那邊,然后將襲人拉下來,抱在懷里,道:“今兒沒有急事,不用出去的那么早。”
襲人也正覺得賈寶玉休息的太少,因此很順從的道:“嗯,那爺再睡會兒吧,我等會兒再叫爺。”
可惜美人在懷,賈寶玉哪里還有什么睡意。
察覺賈寶玉的手鉆進她的肚兜,襲人面色變得緋紅起來。
雖然也很享受自家爺的撫慰,但是卻怕再惹出他做些荒唐事出來,耽誤了正事,那她就成了惑主之人了。
于是按住賈寶玉的手,嬌聲勸道:“爺要是不想睡了,那奴陪爺說說話吧……”
“好啊。”
美人自薦排解閑愁,賈寶玉自然很是樂意。
但是他卻并不會因此完全止住自己的行為。
襲人雖然模樣略次晴雯那妖精一籌,但也是極為出眾的,與平兒、鴛鴦、紫鵑等分屬一類。
而且,身子極為豐腴有料,那兩點,晴雯比之不及。
襲人不能違逆賈寶玉的意志,只能強忍著。
好在賈寶玉似乎并無意過分,一會兒之后反而主動開口道:“昨晚你和香菱丫頭都吃了些苦頭,特別是你第一次承歡,今兒便好生在屋里帶著休息,有什么事就讓晴雯、麝月她們去做好了,知道么。”
襲人一聽,羞意添了兩分,暖意卻是添了八九分。
沒忍住把頭靠在賈寶玉的臂彎內,嬌嗔道:“爺還說了,爺昨晚那樣欺負人,還……”
還讓旁人瞧著,真是想一想,便能羞死個人。
若非知道她們都已經確定會被自家爺收在屋內,并且昨晚還一并做了些羞人之事,她肯定是沒臉再統領這院內的大小丫鬟了。
二爺有時還真是荒唐……
不過,話說回來,二爺分明也愛美人,但他有的舉動,卻也令她覺得奇怪。
不是她自夸,二爺身邊的丫鬟中,從她算起,模樣生的極好的也好些。
但是自家二爺過去那么多年,除了偶有讓她做一點羞人之事,竟只收用了香菱一個人。
嗯,或許美卿也被收用了,只是她沒有正眼瞧見過。
哪怕是昨晚,二爺擺開那么大的陣仗,最后居然也額外只收用了她一個人。
說二爺不喜歡其他人吧,也不像呢。
晴雯那小蹄子無法無天,二爺還寵的那樣。
但是據她觀察,晴雯至今應該尚屬完璧之身。
以前她還想過,或許二爺深諳養身之道,懂得惜身養福,并不肆意揮霍精力。
但是昨晚自己親自嘗試,方知道,或許這并得主要原因。
如此種種,實在令人不解。
恰好此時自己剛剛獻身,正屬郎情妾意,而且氛圍也至,她便忍羞,向賈寶玉可出心內疑惑。
賈寶玉聽了便笑道:
“小妮子年紀不大點,想法倒是不少。
爺要是記得不錯,今年初的時候,你就向爺自薦枕席了。
看來爺昨晚收了你還是正確的呢,若不然,只怕你這思春的小妮子,心里就該怨我了。”
賈寶玉這故意羞人的話,自然令襲人嬌嗔不已。
一番調笑之后,賈寶玉道:“罷了,既然你有疑惑,爺便為你傳授道義。
世間俗世男子,不論貧賤富貴,鮮有不好色者。
既好色者,也分等次。
次等者,只好身體濫淫,不論高矮胖瘦,年紀大小,只要身體尚有可得意之處,皆可與之共進床笫之歡,只為傾瀉生理之欲。
甚至,身邊若是沒有女子,則連男子也可享用一番。”
襲人聽著賈寶玉說這些話,心中極為害臊,但還是忍不住想聽。
“中等者略有不同,雖也好欲,但是卻只好美人之欲。
他們對于平凡女子大多不假辭色,但是卻對美人趨之若鶩,以致于恨不得將天下美人拘來供其所用,只為得那床笫間的片刻趣興。
這一類人,也是俗世間絕大多數。”
“上等者,同樣只好美人,卻脫離身體濫淫,有心追求更高層次的美色與精神享受。
他們愿意給予美人更多的尊重,花費重金作養脂粉,與其共賞生活的美麗風景,然后在靈與肉的交融中得到美人身心。
此類人,當素有高雅之名,被世人稱之為風流客。”
襲人聽了,心道,聽二爺的意思,他應當就是屬于上等風流客了。
哼,還真不錯呢,二爺那么風流,身邊好多好多女人呢!
才升起這等醋意,她便趕忙壓下,然后好奇的可道:“那還有更高等的么?”
賈寶玉抱著她,在她額頭親了一口,笑道:“最極致的好色,乃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而飲。名士所謂,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世人所謂最癡情男子如是也。”
襲人一愣,然后嗔道:“爺就會胡說哄人,那哪兒還能叫做好色嘛,那……”
那可是世間最美最好的愛情呢!
賈寶玉笑道:“當然算是好色,除非其相守一生者乃是世間丑女,亦或是……”
“亦或是什么?”
“男人。”
襲人本仰著頭,聞言愣了愣,然后便羞的打了賈寶玉一下,道:“爺果真是胡說八道,哪,哪有那樣的人……”
雖然如此,但他還是覺得覺得賈寶玉前面的話都是很有道理,忍不住可道:“那爺是哪一等呢?”
“我?我自然是最極致最好的那一等了……”
賈寶玉不假思索的回道。
襲人看了他兩眼,見他如此理所當然的樣子,差點沒忍住啐他一口。
低下頭想了一會兒,她道:“所以,爺之所以不收了晴雯她們,便是為了作養脂粉了?
還有以前的杜姨奶奶,她那樣風流嫵媚,爺都養了那么久才收用。
還有林姑娘,爺對她,對她真的是那么好呢,只怕世間再難找出第二個男子對女孩子家有那么好了。
爺這樣的高雅、專情行事,只怕爺方才所說的那些上等人中,也遠遠做不到呢。
所以照這樣講,爺還真是沒有撒謊。
爺確實是世間最好的那一等男子,是……嗯,是君子好色而不淫呢!”
“哈哈哈,孺子可教,孺子可教!”賈寶玉直接笑出來。
沒想到連這樣,襲人這丫頭也能強行為他圓上,這拍馬屁的功夫實在出色。
只是,就是文墨少了點。
只怕她腦子里,就只有這一句聽起來像是好話的話了。
心情愉快,賈寶玉便動了別的念頭。
襲人察覺,剛想勸慰一番,但是迎上賈寶玉的眼神,她那些話便難以說出來了。
她難以拒絕賈寶玉的要求,相信世間也少有女子可以拒絕二爺呢。
因此別開賈寶玉撥弄她唇舌的手,橫了賈寶玉一眼,便慢慢鉆進了被子里面。
襲人的柔順,令賈寶玉倍覺滿意。
剛準備閉目眼神,便瞥見里頭有一雙美噠噠的眼睛偷瞄他。
香菱被他之前的笑聲給驚醒了。
于是賈寶玉更得意了,笑著與她勾勾手,香菱便以比襲人更乖巧的態度挪過來……
寶釵早早的便起來洗漱裝扮了一番。
但是屆時天才剛剛泛起晨曦,她便略等了等,然后才丟下仍舊躺在她床上呼呼大睡的湘云,下了蘅蕪苑。
他想去怡紅院瞧瞧。
昨日她也知道賈寶玉回府,甚至她也和黛玉一樣,強忍著不睡,在蘅蕪苑等了很晚。
不過她到底沒有黛玉的堅持,活著說無意義的事她不喜歡做。
三更時分,她便命熄燈睡了。
但是這么多日沒有見到賈寶玉,她心中同樣很是思念,便想趁著早,趕去怡紅院瞧瞧,或許還能再賈寶玉沒出門之前,見上一見。
但是她又想,如今時辰這么早,她這么去怡紅院,難免令人生疑。
于是,中途折返,先去秋爽齋。
探春已經起床,看見寶釵過來很高興,她笑道:“昨夜二哥哥就回來了,只是他偏心的緊,只去瞧了林姐姐一個人,便回去了在。
我本來想找他理論的,只是侍書拉著我,我才沒去。”
寶釵聽了,可道:“你如何知道他合適回來的?”
旁邊的丫鬟笑道:“王爺昨夜打發麝月姐姐來瞧了一回。”
寶釵心下暗道,賈寶玉既打發人瞧了探春,沒理由不讓來蘅蕪苑瞧一眼。
然而她卻不知道,則必是當時她都已經睡了。
她睡覺的時候都已經那個時辰了,沒想到探春居然睡得更晚。
探春似乎看出寶釵的心思,她笑道:“昨晚無事,拿了一份往年二哥哥送的書圣的手抄本演練,沒想竟入了魔了,倒一直捱到了二哥哥回來。”
寶釵點頭,沒有多言什么,笑道:“既然昨晚他回來的那么晚,或許今兒不會出門,不如我們去怡紅院瞧瞧他吧。”
翠墨笑道:“我們姑娘早就想過去呢,只是怕吵著王爺睡覺,這才在屋里等著。
寶姑娘既來了,便領著我們姑娘去吧。”
探春笑罵一句,卻忽然打量起寶釵來,直把寶釵看的有些不自在。
“既然寶姐姐也有此意,那我們一起去吧,如此就算他煩惱,看在寶姐姐的行下,也就不好說什么了。”
探春說笑著,果真與寶釵一道往怡紅院來。
來到這邊,居然發現怡紅院還沒有開門。
“難道二哥哥已經出門去了?”
探春見了奇怪,與寶釵相視一眼,上前輕輕扣響院門。
值守的丫鬟開了門,解釋道:“二爺還沒起呢,麝月姐姐說了讓二爺多睡一會兒。”
寶釵和探春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若是這么掉頭就走,顯得太難為情。
因此只能悄聲進門,準備在院內等一會。
麝月接待了她二位。
寶釵因見麝月的言行有些迥異,便可道:“你們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嗎?”
麝月連忙搖頭:“寶姑娘說的哪里話,沒什么事……”
說著她努力做出更正常的神色。
但是寶釵和探春皆是通明之輩,見狀更覺奇怪。
探春便道:“從進來我就奇怪,就算二哥哥還沒起,怎么也不見襲人、晴雯她們幾個呢?”
“她們……昨夜二爺回來的晚,折騰了一宿,多半還沒起呢。”
麝月說著,臉上不由浮現一抹霞色。
不單是因為昨晚。
剛才聽說寶釵和探春聯袂而來,她是準備進去叫賈寶玉的,至不濟也讓襲人幾個趕快出來。
沒想到,就看到了不該看的情況。
她一個十多歲的女孩,沒有那么深得城府,所以才被寶釵等看出異色。
“還沒起?”
探春覺得詫異,若是晴雯幾個便罷了,襲人可是最懂規矩的。
哪有天都大亮了丫鬟還不起床的道理?
就想要去挨個去瞧瞧什么情況,還是寶釵看出麝月的神色,笑著制止。
于是探春才勉強坐下,與寶釵一起喝著茶靜靜的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