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見夜與謝圜首先來到的就是今年的新生班,剛剛結束軍訓的他們此時臉上還有一些黝黑,也有一些生澀,除了那些曾經有過表演經歷的,能夠更加迅速的熟悉陌生的環境,純新生總是有一些放不開手腳。
所以當吳見夜這樣的大人物出現在教師的時候,還是會讓他們顯得更加的緊張,同時又想在吳見夜的跟前表現出自己的成熟或者是專業能力,不過他們卻不知道,他們越是這樣,身上出現的錯誤就會越多。
不過對于這些吳見夜并不是很在意,誰還沒有年輕過啊。
年輕就是需要張揚而青澀的青春。
吳見夜先是與88級表演系的主任教員林洪侗教授打了個招呼,然后就和普通的學生一樣,坐在了教室的后面。
吳見夜能夠清楚的感受到當自己走過教室過道,學生的目光是如何順著自己的步伐慢慢的轉動的,一直到自己坐在了教室后面,眾人的目光還是會時不時的看向自己。
眼神中的渴望,顯而易見。
林洪侗教授見狀,笑著搖了搖頭,本來這節課講授的電影的表演技巧,現在看教室里學生的情況,顯然一個個早就因為吳見夜的到場,而沒有心思聽下去了。
于是林洪侗教授也直接改變了自己之前的想法,說道:“吳導,不如講講你是如何看待表演的吧?”
吳見夜剛剛坐下,本來是自己來挑演員的,結果沒想到林洪侗教授竟然讓自己講課。
“林教授,這樣不好吧!”吳見夜想要拒絕。
林洪侗教授笑道:“沒什么不好的,你之前又不是沒有給表演系的學生講過課,我想在坐的學生也肯定都想聽聽你的看法。”
“對!”
教室里響起了震耳的喊聲。
“咳咳,那我就班門弄斧了!”吳見夜無奈的站了起來,再次走回了講臺,然后臺下的學生們,一個個立即正襟危坐,就像是要接受絕世武功一樣。
“首先要恭喜大家能夠考入燕京電影學院,作為國內表演水平最高的學員,大家能夠考到這里來,就已經說明了比絕大多數人更加適合這個行業了。”
吳見夜笑著說道,聽到吳見夜稱贊燕京電影學院是國內最好的電影學院,臺下的不管是學生,還是林教授,都是非常開心的。
“來到這里,就注定大家在以后的日子里,多數要以演員這個職業為生了,首先我對大家的希望就是希望大家在以后,能夠以演員為榮,而不是單純的去追求做一個明星!”
臺下的蔣文麗喊道:“吳導,演員不就是明星嗎?”
吳見夜笑著搖了搖頭,說實話這個時代確實還沒有這么明顯的差距,不想后世哪怕一個人連一個代表作品都沒有,只要在臺上扭幾下,會打個籃球,也能夠掙得盆滿缽滿,那個時代能夠靜下心來安安靜靜的做一個演員的人已經很少了。
“演員與明星還是有差距的,演員的心思更多的是在自己影視作品的呈現上,而明星嗎?大家肯定知道現在走穴吧?”
走穴現如今已經成為了國內演員,歌星掙外快的最佳門路,就如同后世的明星代言和各種活動,綜藝節目是一樣的。
依然是蔣文麗在回答吳見夜的意思:“知道啊,我聽說現在走穴能掙很多錢的!”
吳見夜笑了:“就是這個意思,誠然走穴可以讓大家掙到更多的錢,但是留給鉆研演技體驗生活的時間也就少了,時間是公平的,每個人每天就有這么多時間,如果你選擇這個行業只是想要單純的改變自己的生活,那么我不反對大家去走穴,但是如果想要在演員的這條路上有更多的突破,那么走穴會極大的阻礙大家未來的發展。”
臺下眾人聽到吳見夜這么說,有些人陷入了沉思,演員這個行業此時的收入在國內還算不上真正的高收入群體,但是肯定已經比普通的勞動人民要高了,但是人的貪欲是不知足的,尤其是在看到自己的身邊朋友,有的人只是去走一場穴,就抵得上自己一部電視劇的片酬了,要說不動心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正如吳見夜說的那樣,人要學會取舍。
吳見夜見大家不說話,也沒有繼續深入這個話題,他并不是一個太喜歡改變別人想法的人,自己的意思點到了,也就可以了,至于以后的路,還是要靠他們自己走的。
隨后吳見夜給大家講起了他對于表演的理解。
“有的人將表演分為三個類別,分別是體驗派,方法派,表現派!”
“體驗派對表演的要求就是:從自我出發,生活在角色的情境里。”
聽到這里林洪侗教授的眉頭微微一皺,因為他并認為體驗派應該是從自我出發.......不過現在是吳見夜在講課,他也沒有多說什么,不過下課后還是想要跟吳見夜探討一下的。
“其實現在咱們國內對于體驗派的誤解是最大的,比如我剛剛所講的從自我出發。”吳見夜說完以后,林教授點了點頭,他確實是這么認為的。
這個時候就連林教授也被吳見夜的課所吸引,他也想看看吳見夜到底能夠說出什么來。
吳見夜加重了自己的語氣,繼續說道:“請注意,只有‘自我’能完成真正的體驗,即‘真聽、真看、真感覺’。
如果你已在模仿一個臆想出的形象,或把自己套入一個與你的生活常態不同的表演的狀態下,那是無法完成真實體驗的。
所以必須要強調的是,‘從自我出發’是體驗派表演整個塑造角色過程中的基礎,而并非其中一個階段,也就是說體驗派要求演員在整個表演過程中‘始終從自我出發’。
那么‘從自我出發’與‘成為角色’是否矛盾呢?
我認為是不矛盾,因為你得生活在角色的情境里。
舉個例子,如果年輕人演一個老頭,用體驗派的方法不是去模仿老頭,而是讓自己去相信老頭的情境發生在了自己身上,比如去相信自己關節不好、眼鏡看不清、耳朵聽不清……自己還是自己,只是情境變了。舉這個例子是為了方便大家理解,實際上年輕人演老人只能作為教學練習,在真正的創作中體驗派主張演員應當盡量接近角色。
所以體驗派所說的‘從自我出發成為角色’并非是指‘先從自我出發,再成為角色’,而是指‘從自我出發地成為角色’,‘從自我出發’是‘成為角色’的基礎,不能將二者理解為兩個分開的過程。
那么‘從自我出發’不就是本色演出嗎?是否沒有技術含量呢?
錯了,從自我出發是最難的。首先就要求暴露自我或許不想為人知的性格。
比如體驗派直男去演同XING戀,他不能把自己偽裝成別人去模仿,而只能把自己內心中哪怕只有一點點對男人的好感拿出來給角色,真的用自己同性戀的那一面來示人。
其次要求相信情境,比如將一把假槍當成真的死亡威脅來相信,要求在情境中能下意識地反應,而不是設計好的表演,這種相信可比設計難得多。
最后還必須做許多功課才能讓角色的情境豐滿,讓一個虛構的情境如同生活一樣豐滿,其中需要填充的內容量是相當驚人的。
那么‘從自我出發’是否意味著一個演員只能塑造一種性格的角色呢?
不是的。
因為人的性格是多面的,是一個大集合;而劇作家筆下的人物不可能像一個活人一樣性格豐富,所以是一個小集合。
一個大集合可以套住許多不同的小集合,一個演員可以一輩子本色演出,而又演出了許多不同的角色。
所以體驗派從自我中誕生角色的過程是在做減法——將自我大集合中不符合角色小集合的部分去掉,盡量讓兩個集合重合,即是自我又是角色;
而不是做加法,去添加一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比如生活中的人在同事和在家人面前也許就是兩個樣子的,但他們并沒有添加不屬于自己的性格或者模仿誰,只是在不同的情境下隱藏了自己的部分性格。
那么如果自我的大集合不包含角色的小集合該怎么辦呢?
一是拓展自我大集合,也就是挖掘自己的隱藏性格,解放自己未解放的天性;二是如果自我實在離角色太遠,那就不要演那個角色了。
斯坦尼說導演首先要熟悉了解手下的演員,就是為了能夠在分配角色的時候避免選了塊豆腐做牛排的情況發生——做牛排就要選合適部位的牛肉,用豆腐做牛排或許很炫技,但并不是真正的美食。
總的來說,體驗派是三派中最難的,也最需要天分:解放自我的天賦,相信情境的天賦。能有天賦達到體驗派要求的演員百里無一,所以有不少進行不下去的人不愿意承認自己天分不夠,轉而篡改或者反對體驗派。
體驗派的美學追求就是真實,一切都是為了讓演員的表演達到一種接近生活、接近下意識的真實感。”
吳見夜自問自答的講解了一番自己對于體驗派的體會,正如他所說的那樣,現在國內對于體驗派的理解有很大一部分是錯誤的一樣,這只是他自己的理解,他現在講出來,尤其是到了他現在這個地位,說出這樣的話出來。
勢必就會造成很大的沖擊,也會成為往后一段時間各個高校探討的焦點,甚至會給吳見夜帶來一些麻煩。
但是吳見夜并不在乎,到了他現在這個程度,已經有這個能力應對這些麻煩了。
林洪侗教授聽完以后,也是陷入了沉思,他現在還沒有辦法區別出來吳見夜講的到底對不對,但是他有一點可以確定,今天過后,吳見夜勢必會因為今天的這番言論引起很大的討論。
過了良久,才有學生繼續問道:“那方法派與表現派呢?”
吳見夜笑道:““方法派”傳承自體驗派,但有一點顯著不同,那就是方法派允許演員替換交流對象,而體驗派不允許。
舉個例子,還是直男演同XING戀,讓他愛上一個男人。
方法派允許直男演員將對手替換想象成一個女人,而體驗派不允許。
體驗派要求你必須從這個同性身上找到你愛的部分。
造成這種區別的原因在于方法派是體驗派傳到美利堅之后變化發展而來的,而在美利堅電影逐漸成為表演的最大舞臺。
在電影的拍攝中,演員不是每次都能有一個真實的交流對象,而且最真實的表演只需要一條就夠了,不用反復重復。所以在電影拍攝中,演員替換交流對象有時既是必須也無傷大雅。這和舞臺劇的要求不同。”
“至于表現派嗎,“表現派”不強調從自我出發,而是強調在內心中先構建出一個“角色的形象”,強調模仿。
同時表現派不提倡下意識生活在情境里,而是強調“跳出來”拿捏和設計。
有人說體驗派就是斯坦尼,表現派就是布萊希特。
前半句是對的,后半句不對。
布萊希特提倡的“間離”是一種演出效果,更多通過編劇和導演手段來達到,而非一種表演手段。
布萊希特在他自己的演劇實踐中,希望觀眾能間離,但仍然要求演員是體驗的。
國內某些表演者為了給自己的表演方法找理論依據,拉了布萊希特來當大旗而已,很多人受騙了。
至于有人說體驗派是由內而外,表現派是由外而內……也是錯的。
體驗派要求內外同時有機完成的“下意識”,表演時演員的注意力既不應該在自己的外部動作,也不應該在自己的內心,就像生活中大部分時候人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而在對手和環境,無論內在感受還是外部行為都不是刻意產生的,表演時也應該是這樣的。
而斯坦尼晚期的“形體心理動作法”其實就是導演為了幫助演員達到下意識而帶領演員進行即興創作的方法,并非某些人顧名思義的‘斯坦尼晚年從由內而外變為由外而內’。”
說到這里吳見夜笑道:“有時候我真佩服國內一些人顧名思義的能力,以及他們大膽臆想、“創新”別人既有理論的勇氣。”
隨著吳見夜的講解,教室內的學生,已經漸漸的將吳見夜是國內最牛逼的導演的身份忘記了,更多是把他當做自己的老師。
“那么吳導,您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們只需要在這三派中,尋找到一項屬于自己的流派就可以了呢?”有學生問道。
吳見夜搖了搖頭:“當然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