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的學術與武力相伴而生,每逢學術會議,學者們總要將自己的破壞力展現一番,因此學術會議也總是與比武大會相伴而生。
了解這一原委之后,孟仞嘆道:“搞專門的比武大會不好么,干嘛非得在學術會議的時候搞呢?”
巫澎道:“只有學術會議,尤其是大型學術會議的時候,各地學者才會云集而來。其他時候大家都很忙的,誰有空搞這個?”
孟仞點了點頭,勉強表示認可這種說法。
館首還在不停地講話,似乎永遠都不會感到疲憊。
從九月到年底,百里書院會一直接受論文投稿,接近年關的時候會給所有的稿件反饋意見:在講學大殿做大報告,還是在學館做小報告,抑或是拒稿。
因此,孟仞和巫澎都要等到很后面才有活干。畢竟稿件還沒有審核完的時候,他們也沒有什么好整理的,學者還沒來的時候,他們也不可能去接待誰。
不過,這并不意味著從九月到十二月是什么輕松的時間。
十月初的時候,孟仞終于收到了所有的實驗數據,開始撰寫論文。與此同時,巫澎那篇指南針在復雜環境下對個體尋路績效的影響也收到了實驗腦理學期刊的反饋意見。
三個審稿人當中,審稿人甲認為可以接收;審稿人乙認為“本文的意義較小,建議轉投其他期刊”,并且建議拒稿;審稿人丙則建議對文章進行小修,并且提出了一大堆問題,不過最主要的也就是兩個:其一,文章當中沒有說明被試對指南針的使用經驗如何。第二,對被試所繪的環境草圖應該進行更詳細的分析。
匯總三個審稿人的意見之后,期刊編輯在回函中給了“小修后接收”的意見。
“這個審稿人乙要么真的眼界太高,要么就是故意整你,不必管他。”孟仞評論道,“關鍵是審稿人丙的意見,分析草圖倒還好說,我再在統計上下些功夫就好。可是被試對指南針的使用經驗……”
巫澎道:“這問題也不大,我找的都是沒怎么用過指南針的,在論文里補充說明一下就是了。”
孟仞提醒道:“還得找找依據,說明為什么用新手。”
接下來一段時間里,兩人一直沒日沒夜地寫稿。巫澎要好一點,除了改現在這篇論文以外,只需要照著再寫篇短小一點的會議論文就可以。孟仞則不得不同時寫期刊論文和會議論文,還得幫巫澎做統計。最麻煩的是會議論文有長度限制,他那個研究又有四個實驗,壓縮起來很傷腦筋。
一篇一萬多字的期刊論文,一篇四千字以內的會議論文,孟仞前前后后花了兩個星期的時間完成,其間經歷了四次或大或小的修補。
然而,最終把期刊論文交給匡先生的時候,他花了兩個時辰的時間逐字逐句地對論文進行了批駁,密密麻麻地標注了一大堆問題。孟仞愈發恐懼地聽著,時不時地爭辯兩句。他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從前的研究生時代,前一天把論文交給導師,兩天后反饋意見回來,word文檔上全是紅色的修改標記,自己的原文被改得幾乎一個單詞都不剩。
“你寫的這堆玩意狗屁不通。”標記完畢之后,匡先生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孟仞嘆了口氣,他從前的導師也經常這么評價他的論文。以前他的導師是業內權威,他不敢說什么,但現在他才是領先全世界的人,所以對匡先生的評價自然有些不服氣。
“靠研究本身的質量,也可以投腦理學公報吧。”他說道。
匡先生捶了一下桌子,差點把油燈震倒。“你可是發過零級論文的人,怎么會說出這種話來!”他喊道,“做學術應該嚴謹,你知道一篇有影響力的論文意味著什么嗎?”
孟仞戰戰兢兢地聽著,沒有答話。
“往后幾十年乃至百余年的時間里,一直會有人閱讀你的論文,引用你的論文,直到他們完全吸收了你的思想,在教材里創造了更簡潔的表達方式為止——或者,直到他們完全拋棄了你的思想為止。
論文并不是唯一的傳播方式,你可以在學術會議上散播你的思想,別人理解錯了的話你可以糾正他們。但是,你絕大多數的讀者,是見不到你本人,也沒法直接向你本人提問的。
因此,你不應該打馬虎眼,不應該讓論文當中出現模糊不清的地方,不應該讓你的讀者去猜你到底想表達什么,更不應該讓你本來的思想受到誤解。
我現在不是在教你如何取悅編輯,而是在教你如何傳播自己的思想。你,孟仞,作為一個學者,應該學會這些!”
現下已到丑時,窗外一片漆黑,就連最刻苦,工作到最晚的實驗室也早就沒人了,整個腦理學館就剩他們這里點著四盞油燈。火光在匡先生的眼睛里閃動著,孟仞迎著他的目光直視過去,突然產生了一種感覺:哪怕自己確實領先了全世界,也還是在某些方面缺點道行。
“晚輩明白了,”他拱手道,“剛剛討論過的地方,我會逐一修改。”
匡先生點了點頭,有些疲憊地用手撐住腦袋,嘆道:“本來你的上一篇論文我也應該參與修改的,但是我不懂那么高深的數學,所以就沒有插手,但這篇論文就不一樣了,我可以指導你。剛剛我說的那些話,希望你能聽進去,至于我做的那些標注,如果你堅持認為自己有些地方的寫法是對的,也可以不接受我的意見。”
這篇期刊論文一直改到了十一月中旬才最終投出去,至于究竟修改了多少次,孟仞已經不想計算了。會議論文也在相同的時間交到了學館,不過有了期刊論文做基礎,所以修改的次數要少得多。巫澎的論文也寫得磕磕碰碰,雖然工作量比孟仞要少得多,但完成時間最終也沒比他早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