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廚具,沒有調料,熊肉也一點都不好吃,有點腥,還有點臭味。霍嵐都懷疑是不是肉放壞了,但白湖跟她說剛殺的白熊也是這味道,她也只好姑妄信之。
霍嵐拿自己的匕首一小塊一小塊地切著肉,烤熟之后就放到身邊的銅盆中,略涼一涼,再放到嘴里,一臉嫌棄地嚼幾下,把肉塊碾碎到能咽下去的大小之后就趕緊下咽。
白湖就不一樣了,把肉胡亂烤一下,軟化之后就不顧形象地大嚼起來,還有血水在順著肉和她的嘴角往下滴。霍嵐看得目瞪口呆,她原本以為自己平日里的吃相已經夠隨意的了,沒想到跟白湖比起來,自己簡直就是淑女。
畢竟白湖原本是只狐貍。
“白姐姐。”霍嵐小心翼翼地開口道。
“說。”
“你在其他人面前吃飯也這樣么?”
白湖咽下嘴里的肉,張了張嘴,露出里面的尖牙——狐貍的牙齒。
“進食有進食的規矩,規矩是個好東西,它能創造秩序。”她答道,“然而,有時候需要講規矩,有時候卻不用,比如現在。”
霍嵐歪著頭愣了愣,隨即微笑稱是。
“你再吃點,吃完了出發。”白湖說著抹了抹嘴,起身朝門外走去,抓了一把雪把臉擦干凈,又走回擺著武器的那面墻邊上。她拾起一條皮質的帶子,接連將十幾把長劍的劍璏(zhì)扣在上面,扔在霍嵐身邊。
“這是做什么?”霍嵐奇道。
白湖只是簡單地說了句“有用”,隨即從旁邊的箱子上取過一根長達數十丈的粗繩。
“這個也……有用?”霍嵐問道。
白湖點了點頭:“你吃完了。拿上這些劍,走吧。”
這是個陳述句,不是個問句。銅盆里還剩下兩塊肉,霍嵐瞥了熊肉一眼,隨即毫不留戀地起身,撿起那根穿著十多把劍的皮帶。
北部冰原正處于極夜當中,又風雪交加,而且越往北風雪就越大,就連白湖也不得不飛一會兒就慢下來看一看羅盤。幾個時辰之后,霍嵐的手臂再次被凍僵,她們也終于到達了冰海邊上。
白湖所說的“極北地”,并不在北極點,而只是在大陸的最北端。再往北便是一片汪洋,冰川在海面上浮動著,遙遠的天際線上,幾條絢麗的紫色光弧在天空中舞動。
然而霍嵐此刻并沒有心情去欣賞傳說中的極光。她被風刮得幾乎有些站立不穩,微閉著雙眼,一只手護在眼睛上方,驚恐地看著北方海面上的景象。
一根無比巨大的風柱在海面上旋轉,仿佛連接地球和宇宙的一條臍帶,要把所有的海水都吸到天上去。就連極光也在隨著風柱扭曲,旋轉,讓整個景象變得更加妖異。
難不成……這就是……
“這就是暴風雪的源頭嗎?”霍嵐問白湖道。
白湖在風雪中屹立不動,聲音也絲毫不受風雪影響,依舊清晰:“我不能確定。現在只能說,這是最有可能的源頭。”
“有什么辦法讓它停下來?”
此話剛一出口,霍嵐就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要是有辦法的話,早就讓它停了,何必等到現在?
白湖卻道:“總會有辦法的。”
霍嵐想起昨天在封京城外見到的火浪。跟遠處的風柱比起來,就像是拿小溪和大洋作比較。
就算人們能發揮出比那強一百倍的力量又如何?以卵擊石,徒增笑耳。
白湖說總會有辦法,可是真的會有辦法么……
“所以,”霍嵐道,“我們是來做什么的?觀測風柱?”
白湖緩緩地道:“這是任務之一。至少要記錄七天的數據。”
“那任務之二呢?”
“做在海上御劍的實驗。”
霍嵐低頭看向手里拎著的長劍,又看向白湖手里拎著的繩子。她現在明白為什么要帶這兩樣東西了,也想起了先生在初等書院里傳授的信條:
海面上無法御劍,人會和劍一起掉下去。
原理未知。
霍嵐心驚膽戰地在腰上系好繩子,從皮帶上抽出其中一把劍,運使內力讓劍浮空,隨即往上一跳。
“一定要拉好繩子!”她站在劍上,回頭央求道。
白湖拽著繩子,點了點頭。霍嵐轉過頭來,面向風柱,深吸一口氣,御劍朝海上直飛而去。
飛離大陸的那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成功了。
然而一秒鐘之后,那條一直被傳承著的規則便再度被驗證。
不要在海面上御劍。
她全身的內力都開始不受控制,人和劍一起朝海面跌落下去。剛掙扎了一下,她便感到一股力量把她拽向了空中。在空中打了幾個滾之后,霍嵐重新躺倒在了堅實的地面上——雖然摔得很重,不過她頭一次覺得能摔到地上已經是一種幸福了。
“我還以為,異象出現之后能有一點改變呢。”白湖的聲音有點失望。
“再試一次吧。”霍嵐鼓起勇氣道。
十兩銀子一把的長劍成了消耗品。霍嵐并不止再嘗試了一次,當她最后一次摔在地面上時,皮帶上的長劍已經用光,而她也已經摔到麻木了。
結果不出所料,一次都沒有成功。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最后一次試驗之后,白湖主動過來把她扶了起來。
“繼續觀測吧。”白湖淡淡地道。
霍嵐抱著她的手臂不愿撒手:“你真的相信會有辦法么?”
白湖道:“不是相信,而是我需要有辦法。”
“需要?”
“知道我為什么要出山么?”
“很想知道。”霍嵐已經無意識地松開了白湖的手臂。
白湖望著遠處的風柱,眼光讓人捉摸不透:“隱居的五十多年間,我一直在修煉,可是進展不大。相比之下,你們的進展就要大得多了,現在的高手,跟以前的高手比起來,強了不少。”
“我逐漸意識到,關起門來單獨修煉是行不通的,我必須入世,才能獲得更強的力量。”
這個理由倒是很站得住腳……
霍嵐剛想問這跟天災和風柱有什么關系的時候,白湖就又說道:“但這依然不是重點。”
“重點在于,有力量之后能做什么。我并不想統治你們,這一點意思都沒有。單純地做個天下第一,就更加無趣了。你們總說人生苦短,可我不一樣,活了這么多年,要是只有這點追求的話,未免過于淺薄了。”
“你看。”白湖指了指夜空,又指了指眼前的海洋,“海洋如此浩瀚,宇宙如此龐大,我們卻被困在這小小的大陸上。有史以來,嘗試過遠洋航行的船只,一艘都沒有回來過。一艘都沒有。”
關于遠洋航行的記載,霍嵐還有些印象。她還問過爹娘海是什么樣子的,爹娘告訴她海洋深不見底,無邊無際,誰要是敢到海上去,一定會被吞沒,再也回不來。
“至于飛天,目前能達到的極限高度,也不過數千丈,再要往上,便無法呼吸。”
“這都是尚未觸及過的地方,而且似乎無法觸及……然而,我既已長生,若是一直被困在陸地上,豈不無趣?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征服海洋和星辰。”
霍嵐聽得有些入神。這狐妖的志向,可比她遠大了不少。
“這海上的風柱,是在齊原之的論文發表之后,驟然擴大的。我懷疑,其中或許有破解海洋玄機的鎖鑰。因此我需要借助你們人類的力量,進一步探明天機。”
“這就是……天機館……”霍嵐道。
“不錯,天機館的名字就是我起的。雖然我跟你們的目的不同,但是可以用相同的手段。”
霍嵐沉默著低下頭去。白湖以平靜的語調說完,繼續眺望著遠方,似乎也不在意霍嵐有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