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哥，你剛剛有真正了解演員的情緒嗎？”
看著眼前滿臉沙土的周泰，秦晨其實有些不忍心讓他再遭一邊罪。
但導演的職責就是要把控好電影的每一個細節，而演員就是要做好每一次表演，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別說重來一次，如果演不好，再讓周泰埋個十次八次秦晨都能狠得下心。
“我……”周泰苦惱的搖了搖頭，承認道：“沒有。”
“沒關系。”秦晨拉周泰坐下，沉吟了一會兒。
“你要把整個劇情中主角經歷的事情串聯起來。”
“串聯起來？”周泰不解。
“對。”
“你想，主角一開始的求救之路非常艱辛，沒有人真的在乎他死活，加上跟母親和前妻的通話，他也意識到自己之前虧欠親人太多，但現在明白的太晚，自己馬上要死了，一切都來不及補救。”
“這時候他的心理應該是怎樣的？”秦晨語氣很慢，說的也很詳細。
“嗯……”周泰若有所思，仿佛明白了什么。
“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多好……渴望！是渴望！”
“很好！”秦晨一拍手。
“就是對活著的渴望，但是這種渴望里又帶著深深的無力感，因為主角對于自己的處境毫無選擇權。”
“然而就在這時候，他突然得知自己有可能要被救出去，這時他的情緒又應該是怎樣呢？”
秦晨繼續提出第二個問題。
“狂喜，但是又……我說不出這種感覺。”周泰緊緊皺著眉頭，看得出他能體會到那種狀態，卻難以描述出來。
“這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感覺。”秦晨順著周泰的話接著往下說。
“這根稻草可以讓他活下去，讓他有機會去彌補自己之前犯下的錯誤。”
“可是，稻草斷了，就在主角剛剛燃起希望，剛剛有資格去憧憬未來的時候，稻草斷了。”
秦晨沒有再說下去，他知道接下來只能靠周泰自己感受。
劇組的所有人此時也都大氣不敢出，生怕不小心打擾到周泰的思考。
……
周泰就那么雙手抱著頭一動不動的坐著，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慢慢抬起頭，臉上卻滿是愧疚的神色。
“我……我還是沒法完全理解……”
秦晨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表現出一點不滿。
這其實也怨不得周泰，對于一個演員來說，沉淀和積累十分重要，不單單指表演技巧，更多的還有人生閱歷，這是無法靠天賦彌補的。
周泰還不到三十歲，又生活在這樣一個壓力很小的世界，沒法感受到這種極喜到極悲的情緒很正常。
就在大家以為活埋就要卡在這最后一場戲的時候，秦晨又開口了。
“周哥，先不說戲了，我這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哈？”聽到這話，劇組的眾人都愣了。
什么好消息非要現在說？
周泰也茫然的抬起頭，看著一臉輕松的秦晨，不知道他要說什么。
“叔叔不是有老年癡呆癥嘛，前兩天我一個在國外的朋友跟我說已經有治療的辦法了，很快就會引進國內。”
“這幾天忙著拍戲，我忘了告訴你，這才突然想起來。”
叔叔指的是周泰的父親，周泰一家就住在秦晨樓上，因此這事秦晨早就知道。
這也是為什么周泰快三十了還跟父母住在一起的原因，雖然老年癡呆癥不會要人命，但患者卻是時刻需要有人照顧。
別看這個世界科技水平如此發達，但在許多疾病上的治療上卻依舊沒有進展，阿爾茨海默病，也就是老年癡呆癥就是其中之一。
而現在秦晨突然說可以治了，這對周泰來說簡直就是天大的喜訊。
“什么？你說真的？”
果然，聽完秦晨這話，周泰險些沒從椅子上蹦起來，眼神中充滿著驚喜和期待。
要知道，老年癡呆癥，最痛苦的其實是患者家屬。
一個長輩變成了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漸漸忘記親人，慢慢失去思維能力，為他們付出的一切都不能被理解，這對周泰和周母來說更為痛苦。
“太好了，太好了……”周泰不停搓著手掌，什么拍戲的事情早就拋之腦后，這幅場景落入眾人眼中反應卻各有不同。
有人為周泰感到開心，有人驚訝于醫學界又攻克了一個難關，也有人在心里嘆了口氣。
因為他們知道，這其實是秦晨故意編造出來的。
“對不起，我騙了你，根本沒有這回事。”
秦晨平靜的聲音突然響起，是的，這的確是他編的。
這是標準的替換法，方法派的重要技巧。
既然周泰演不出來，感受不到那種情緒，那秦晨只能采取如此下策。
“……”
興奮的自言自語戛然而止，動作也猛然僵住，周泰如同木頭人一樣愣在那里，瞳孔收縮，他眼神里的光芒幾乎是在一瞬間悄然潰散。
“為什么……”
“我知道了……”
呆了片刻，周泰明白了秦晨的用意，但語氣中卻依舊充滿苦澀。
嘆了口氣，秦晨也不清楚自己這樣做是對是錯，看著周泰終于理解了劇中人的情緒，更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悲哀。
“繼續拍攝...…”
深呼吸，秦晨強行令自己收回思緒。
……
“對不起……我們搞錯了，不是你這里，而是另外一個被活埋的人質…”
“我們盡力了……對不起……”
氛圍突然變得沉悶，念畫外音的人此時語氣也不自覺變的沉重。
周泰茫然的盯著俯拍鏡頭，嘴唇蠕動卻說不出一句話，沙土帶起的揚塵隱約蓋住他的臉，絕望、無力、迷茫混雜在一起，帶給現場每個人發自心底的震撼。
等待死亡，無力改變，這或許就是最絕望的事情了。
一秒，兩秒，三秒……
當黃沙即將把周泰的面龐掩埋，秦晨終于艱難的吐出幾個字。
“卡，過了。”
“殺青……”
攝像機的紅燈熄滅，工作人員也趕緊上前撤下道具。
秦晨離開監視器前的座位，來到依舊一臉茫然的周泰面前，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突然向這個男人深深鞠了一躬。
“秦晨，你這是……”周泰一時沒反應過來。
“對不起！”秦晨眼神中充滿真摯。
“嗨……我能理解，為了拍戲嘛。”
聽到周泰的話，秦晨張了張嘴，他本來有許多話想說，最后卻只剩下一句。
“總有辦法的。”
“嗯，一定會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