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沐卉一個激靈，連忙從圍觀的人群中擠了進去，便看到龐學林正彎腰伏案，在紅紙上寫著對聯。
雖然只是用著最普通的毛筆，但筆走游龍，行云流水，給人一種極為流暢舒適的視覺感受。
即使王沐卉并不懂書法，也看得出來，龐學林寫的字很好看。
圍觀者中大多都是青林鎮附近村子的村民，識字的人都不算多，龐學林這一手在業余書法愛好者中算得上頂尖的行楷寫出來之后，自然贏得陣陣叫好聲。
更何況，龐學林還非常迎合村民們的需求，并沒有寫那些文縐縐的對子，寫的都是直白易懂討彩頭的春聯。
像什么一年四季行好運，八方財寶進家門；心想事成鴻運開，人和家順福星照；一帆風順年年好，萬事如意步步高這類，都是后世銀行、移動、聯通等公司在臨近春節做活動送的對子。
雖然俗不可耐，但奈何老百姓喜歡呀。
更不用說，還有龐學林那一手漂亮的書法。
因此，從早上八點開始擺攤后，龐學林的攤位便吸引了眾人的圍觀。
確定擺攤之人就是龐學林后，王沐卉反而不著急了，她悄悄將自己的身體挪到一旁，微笑地看著龐學林一邊寫著對子，一邊與村民們做生意。
“大叔，這是您要的春聯和掛歷，原本是三塊的，現在春聯我給您八折優惠，您給我兩塊八就行了。”
“嬸子，您不識字沒關系，我給您寫個討彩頭的對子，貼在家門口保證您來年事事順心意，鴻運滾滾來……”
“大哥……”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不知不覺間，龐學林攤位上的年華、掛歷、老黃歷越來越少，圍觀的人也漸漸散去。
在最后一張年畫也被人買走后，龐學林開始收拾起攤位。
這時，龐學林眼睛余光掃到又有個身影站在了自己的攤位前。
他連忙說道：“不好意思，今天生意做不了了，年畫、掛歷、老黃歷都已經賣完，寫春聯的紅紙也沒了……”
龐學林一邊說，一邊抬起頭，臉上不由得露出驚訝之色：“沐卉，你怎么來了？”
“我過來看看你呀！”
王沐卉眼中閃著莫名的光彩，微笑道：“龐老師，沒想到你毛筆字也寫得這么好，還有什么是你不會的嗎？”
龐學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不會的東西多去了，再說，我這書法也沒多好，不過是業余時間瞎練的，今天拿出來獻丑，也是不得已為之。”
王沐卉笑了笑，說道：“你這可就自謙了，沒看到大家都是沖著你的對聯才過來買的嗎？對了，今天大概賺了多少錢，算過嗎？”
“我數數！”
龐學林將一塑料袋里的毛票和硬幣倒了出來。
“我幫你一起數吧！”
王沐卉蹲下身，和龐學林一起數了起來。
十幾分鐘后，龐學林道：“一共三百七十八塊八毛！”
王沐卉道：“你進貨花了多少錢？”
龐學林道：“進貨花了二百七，年畫、掛歷、老黃歷這三樣加起來一共二百二，紅紙、毛筆、墨水十塊錢，折疊桌和折疊椅四十塊錢。”
王沐卉抬起頭，有些吃驚道：“也就是說，你今天一上午時間，賺了一百多！如果不算折疊桌和折疊椅的話，你的毛利潤接近一百五。”
要知道，王沐卉現在在林城日報工作，實習期的工資也不過是二百八十塊錢，龐學林一上午賺到的錢，幾乎相當于她半個月的工資。
就連龐學林自己，也有些不可思議。
難怪這個時代企事業單位會爆發下海潮，整個中國市場，幾乎是相當于一塊尚未開墾的處女地，但凡稍微有點闖勁和運氣，都有可能發家致富。
王沐卉感嘆道：“龐老師，你這賺錢速度……我都想把工作辭了跟著你趕集擺攤了。”
龐學林笑了笑道：“這種生意，也就過年前這半個月好做。”
王沐卉白了他一眼，噗嗤一聲笑道：“龐老師，我也就這么一說。不過現在十一點多了，我早上出門到現在還沒吃飯呢，今天你賺了這么多錢，我可要吃土豪了呀！”
“沒問題，走，我們去鎮里的飯館看看，你想吃什么盡管點。”
龐學林將板凳和桌子折疊起來，固定在經典款鳳凰28寸自行車前邊的橫杠上。
這輛自行車是王崇慶的座駕，知道龐學林今天出攤，他便把自行車借給了龐學林運貨用。
兩人朝鎮中心走去，最終，王沐卉沒有選擇那些看起來還不錯的大館子，而是選擇了一家賣餛飩和生煎包的蒼蠅館子。
碗里加入一小塊白色的豬油，再加上蝦米、紫菜和榨菜，然后淋入清香撲鼻的高湯，加入餛飩，再撒上翠綠的蔥花，配著同樣用豬油煎成的生煎包。
兩個人，一共三塊錢，味道甚至比龐學林在現實世界吃過的那些餛飩生煎包還要好。
“沐卉，你這可不是吃土豪的架勢啊。”
龐學林笑道。
王沐卉用湯勺盛起餛飩高湯，輕輕將其吹涼，然后抿了一口，很享受地瞇起眼道：“我就好這一口，好多年沒吃到了。我記得第一次吃的時候還是在十多年前，那時我爸媽在農村當知青，有一回他們大隊進山砍樹，我一個人在家害怕，跑了出來，然后迷了路，在外面走了一天，又累又餓的時候，一個國營飯店的阿姨把我帶去了她的單位，給我下了碗餛飩，配著生煎包吃，那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食物……”
龐學林笑道：“沒想到你還有這樣一段經歷，后來你爸媽怎么找到你的？”
王沐卉道：“他們從山里回來后，發現我不見了，嚇壞了，后來全大隊的人出動找我，甚至連公社里的領導都驚動了。然后那個阿姨聽說了我的事，就把我送回去了。不過也幸好是在那個年代，要是放在現在，我恐怕早就被人販子拐走了，唉，這幾年人販子越來越猖獗了，我來報社才半年時間，就聽說了不下十起關于人販子的新聞……”
龐學林道：“人越窮，越缺乏教育，就會變得越沒有底線，人販子的問題，只有等社會、經濟、科技發展到一定程度，各方面綜合才有可能徹底禁絕……”
王沐卉感嘆道：“話是這么說，可真正想要等到那一天，卻不知要什么時候了。”
一時間，餐桌上原本還算歡快的氣氛，漸漸變得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