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一直站在城墻上看著燕無忌四處殺戮的了空和尚,終于動了。他足下一點,整個人頓時像是一只進入了滑行狀態的鷂子,就這么輕飄飄地朝城墻下飄了下去。
不等落地,他另一只腳又是在虛空中一點,沙地上頓時凹陷下去一塊,露出半個腳印,而了空和尚則是筆直地從那群蠻人的頭頂掠過,落在了燕無忌的身邊:“又來一人,不好對付,小心了。”
燕無忌一頓龍紋長戟,哈哈笑道:“前面出來的三個,你也說不好惹,最后,不是都讓我給做掉了么!這群蠻人的腦子的確不如我們好使,若之前那三人不顧什么單挑不單挑的,一起上來,只怕我就算能宰了他們,身上也不會像現在這般,只是受點皮外傷而已。”
他話音未落,前面的蠻人紛紛向兩側退了開去。
那個背上背著兩柄巨斧,身穿獸皮,半光著膀子的蠻族勇士頓時出現在燕無忌的身前。
此人身高著實恐怖,燕無忌和了空在他的面前,就如同是兩個孩子對著一個成年人一樣。
“嘰里咕嚕……嘰嘰咕咕……咕咕唧唧咕嚕嘰咕……”那蠻人看了燕無忌跟了空一眼,嘴里忽的冒出一連串難以聽懂的音調。
燕無忌雖然早在山海關的時候就跟蠻人交過手,但蠻族的語言,他也只是知道幾個最簡單的詞匯,對于此人的這一通“廢話”,自然是不明就里。當下,他一頓長戟,冷冷一笑道:“少說廢話!要打就快點上!宰了你,老子還要回城喝酒去!”
“燕無忌!”他話音剛落,冷不防從前方蠻人的營地里,冒出一個字正腔圓的聲音,“我記得我曾經警告過你——若是你還敢來壞我的好事,就算拼著重傷,我也要將你碎尸萬段!看來,當年的警告,你燕無忌一直都是當成了耳旁風,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啊!”
“葉袈!”燕無忌身旁的了空和尚頓時勃然色變,他厲聲喝問道,“葉袈!你叛出我佛宗不說,竟然在九州地域,打著我佛門的旗號,行那蠱惑人心、坑蒙拐騙之事!如今,更是與這幫化外之人混在一起,燒殺搶掠,還妄圖攻城略地!葉袈!葉袈!葉袈!!!你心中對佛祖還存有幾分信念!”
他的聲音中充滿了暴怒的氣息,只是,除了暴怒,似乎還包含著另一種情緒,那是一種極度惋惜,極度恨鐵不成鋼的情緒。
乍聞了空的聲音,葉袈竟出奇地沉默了下來。
過了半晌,他的聲音才繼續響了起來:“了空,沒想到吧,你我竟然會在今時今日,在這異國他鄉,在這種局面之下,以這種方式再見。”
了空和尚點點頭,嘆息道:“的確不曾想到過!但,你我再見,亦是無從避免!早見晚見,又有什么區別?葉袈!念在你我多年的師兄弟情分上,貧僧勸你最后一句——苦海無涯,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葉袈用一種非常輕佻的口吻重復著了空的這句話,繼而,一陣肆意的大笑聲,從前方的營地里響了起來,“了空!你覺得我還能回頭嗎?早在離開天竺之前,我就想過要要回頭!可是,那一次,我回了頭,卻發現身后是三千弱水!一旦我離開這條船,立刻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放下屠刀?我若放下屠刀,任有你帶我回天竺,那些老不死又會怎么對我?恩?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只怕我一放下屠刀,立刻就會成為一堆累累的白骨,成為那群老不死維護自己地位的踏腳石!”
“原來,此人便是了空和尚提過的佛門叛徒,當年策劃八千馬賊奔襲山陵鎮的神秘人,葉袈!”徐元興站在城樓頂上,順著那聲音的來源,遠遠眺望過去,但見一個身著黑色勁裝的光頭,正站在一處營帳的外面,肆意地狂笑著。
只是,以徐元興的眼力,竟然看到他的臉上落著兩串閃亮的淚花。
一個笑得跟瘋子似的的佛門叛徒,一個可以笑到淚流滿面的“屠夫”。
項鷹牙關死咬,拳頭捏得“格格”作響,關節處一片發白,眼中更是燃燒著熊熊的怒火。
他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里蹦出來:“原來!這就是害死爹爹的神秘人葉袈!好!好得很!”
他倏地扭過頭來,沉聲對徐元興說道:“元興!我知道你目力非凡,天生的‘千里眼’——請你把此人的相貌牢牢記下來,等此事了了,尋個畫師替我將此人的長相畫出。我項羽發誓,有生之年,若葉袈不死,必取其項上人頭!祭奠爹爹、叔父、表弟和那些戰死山陵鎮外的將士們!”
“好,此事我應了。”徐元興點點頭,看了他一眼,沉聲說道,“但你也要應我一件事——活下去!”
項鷹自然知道徐元興話中這三個字是指什么,但他只是很勉強地笑了笑,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更沒有出聲。
他心中的回答其實很簡單: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這是三個月前,他對表弟項羽的承諾,他的承諾,從來都是一諾千金,斷然沒有食言的可能!
城墻外,被蠻人圍在當中的燕無忌和了空聽著葉袈肆意的言語,都沉默著沒有說話。
葉袈的情緒很不穩定,完全不像是那個心思縝密,圍繞著山陵鎮中的“盤龍戟”和“開天斧”策劃了一個又一個陰謀的小人。小人和君子一樣,從來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只不過,前者是為了隱藏自己的真正想法,而后者,則是心中坦蕩,所以無悲無喜。
但葉袈此刻所表露的感情,實在是太明顯,太明顯了,明顯到根本就不是一個小人所能擁有的。
任誰都聽得出來,這葉袈,必定也是有一段不為人知的辛密。
“哎……”就在燕無忌和了空和尚沉默不言,而葉袈又在那里肆意狂笑的時候,一聲低沉的,帶著淡淡憂思的嘆息聲,驟然在眾人的耳旁炸響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