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讓俱文珍眼皮微動,卻面色淡漠,頭也不回揮了揮手,叱道:“何人大膽喧嘩?來啊,架下去!”
殿外一陣騷動。
顯是來人被守門禁衛擋住,雙方糾纏。
“誰敢!”
一聲大喝,僅從聲音就能讓人感受到一種剛直之意,凜然威嚴。
“你等食皇祿,受皇恩,怎的想助紂為虐,行悖逆之事不成!”
此時在殿外門下。
一行四人,被守門的禁衛攔下。
其中三人,俱為頭戴黑紗幞頭,身著長衫,長須飄拂的文士。
看年歲,俱不過三四十之間。
卻各具風采。
一人淡然出塵,一人孤高不群,一人面有風塵疲累之色,卻端正威嚴。
另一人,為一頂盔貫甲的老將。
須發皆白,怕不至少有花甲之齡。
金甲覆身,白須白發飛揚,卻是凜然生威。
叱者,卻是三個文士中一臉面方正,眉宇間有著一絲冷硬之氣的中年。
一眾禁衛被他一聲喝叱,在那張面對鋼刀利刃,也無一絲退怯,剛正凜然的面孔下,竟然有些畏懼,心生慚意,竟不敢動手。
但在俱文珍的命令下,卻也不敢就此退去。
雙方一時僵持。
“怎么?還不退去?”
那金甲老將白眉一豎,聲音蒼勁:“難不成你們這些小崽子還敢對老夫動手?”
“大將軍!末將不敢!”
一眾禁衛見得老將發怒,立時單膝跪地參拜。
金甲老將冷哼一聲:“哼!還不快讓開!”
一眾禁衛左右相覷猶豫,終究還是心中念著一絲皇恩,尚存一絲忠義。
只是懼怕俱文珍權勢,才屈從其下。
這老將在軍中的聲威,遠在俱文珍之上。
雖然此時手中無權,于軍中影響力卻尚存。
在他怒目瞪視之下,禁衛終是讓開了一條去路。
一行四人,大踏步往殿中走去。
“哼!”
行經那禁衛首領,那面色冷硬的中年猶自憤憤地朝著他重重地哼了一聲。
只等這四位一進去,首領才連連擦了幾把冷汗。
四人進到殿中,頓時引起一陣低聲嘈雜。
“嗯?”
俱文珍看到來人,雖對殿外禁衛違他令諭,心中暗怒。
但來人卻讓他頗為意外,同時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這些人為何會來?
究竟是誰將消息泄出?
“韓昌黎,你忤逆先帝,被貶連州,如今怎敢無詔私自回京?”
俱文珍不安之下,也無暇多想。
率先發難,陰冷的目光盯著四人中那滿面風塵的中年。
“哼!”
四人中,除了那面色冷硬的文士,卻無人看他一眼。
趨步朝前,對高臥龍榻上盡是酣然醉意的皇帝下拜。
“臣范希朝!”
“臣柳宗元!”
“臣韓愈!”
“臣劉禹錫!”
“拜見陛下!”
四人之聲,卻能壓下滿殿群臣。
殿中百官,竟在區區四人之聲下,顯得有幾分倉皇畏縮。
龍榻上的皇帝,卻仍似覺醉在美酒之中不復醒。
四人也不出聲。
只是于殿下彎腰躬身,不言不動。
“哦……?”
良久,皇帝才像恍然驚覺一般,有些吃力地慢慢抬起來眼皮,揉了揉朦朧醉眼,朝殿下細細看了看,才哈哈一笑,指著殿下四人。
“哈哈哈,原來是四位愛卿啊,還有昌黎先生也來了?好好好,來得正好,來得正好,朕今夜大宴群臣,怎能沒有四位愛卿?”
“來來來,卿等快快入席,陪朕滿飲一杯!朕許久沒有這般歡暢了!”
俱文珍被晾于一旁,面色微沉。
雙眼微瞇,盯著皇帝。
卻又看不出什么異常。
似乎真的醉了一般,所言所行,都是發乎自然。
眾目睽睽之下,皇帝都沒有問罪,他自然也不好再揪著剛才那一點。
“陛下!臣劉禹錫有下情上奏!”
那臉面方正,神情冷硬的中年文士卻一步跨了出來,身后氣息淡然出塵的柳宗元伸手想拉,卻已來不及。
皇帝懶懶側臥著,擺了擺手:“劉卿啊?此非朝堂,當此歡宴之時,還奏什么?有事明天再說,今夜只管與朕同歡。”
柳宗元伸手扯了扯他袖子,劉禹錫仍梗著脖子:“陛下!等不得!有逆賊要于今夜酒宴上,謀害陛下!”
“當!”
“荒謬!”
大聲喝叱之人卻不是他人,正是皇帝。
他將旁邊宮娥捧到他口邊的酒樽一把推倒在地,酒液灑了一地。
臉上滿是酒紅,指著劉禹錫罵道:“劉禹錫!你這又臭又硬的老東西,朕早就想罵你!你說說!有哪次見朕你能讓朕安寧一刻的?不是彈劾這個就是彈劾那個,連朕喝個酒解悶你都敢管,你簡直放肆!”
“這里是宣政殿!這些都是朕的臣子!誰要害朕?誰敢害朕?啊!?”
皇帝猛然一揮手臂:“若不想喝酒,你自滾回家去,朕不想看到你!”
被皇帝指著鼻子罵,換了別人恐怕早已惶恐不安。
這劉禹錫卻是脖子梗得更直,眼睛一瞪,胡子一吹,就要開口爭論。
旁邊柳宗元與韓愈一左一右架著他,直接拖了回來。
同時于他耳邊道:“事有變化,陛下怕是自有打算,你我靜觀其變!”
“有我等在,自不會讓逆賊暗害了陛下!”
劉禹錫一愣。
他只是性子孤高,脾氣直拗,并非無智之人。
一經點醒,便發現了異常。
也不再掙扎,抬頭狠狠瞪了一眼那俱文珍,隨幾人一起,來到一旁就坐。
于席上玉液珍饈,卻是看也不看一眼,只閉目安坐。
俱文珍見狀,眼中神色暗暗變幻。
無論是突然出現的不速之人,還是皇帝的表現,都讓他感覺有些不尋常。
只是出于對自己,對于那暗中早已安排好的一切極度自信。
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皇帝還能有什么底牌可以翻盤。
就算是眼前四人,最多也不過給他帶來些許麻煩。
想要阻止他,那是癡心妄想!
“陛下!”
“請受廣陵郡王之禮!”
心下轉動,俱文珍又再次高聲呼叫。
皇帝此時倒是沒有再失聰,勉力抬著醒眼:“哦?是皇兒送禮來了?皇兒來了沒有?快快宣他進來!”
“陛下!廣陵郡王未得宣詔,怕再沖撞陛下,不敢來赴宴,郡王的禮物卻已送到。”
說著,也懶得再得皇帝回應,伸手朝殿外一招:“來呀!呈廣陵郡王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