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勞頓,老將軍這就回去多做準備吧,朕還要多待一會兒。”
李誦坐在軟椅上,也不回頭地揮了揮手。
“這……”
“是,老臣定不負陛下所托,還請陛下保重龍體,看老臣蕩盡賊寇!我重復我大唐山河!”
范希朝微微猶豫,卻還是躬身一禮,只留下一句低沉卻飽含壯志的話語,便獨自離去。
也不擔心李誦一個身殘之人獨自留下,會有危險。
如今李誦雖退位,自稱太上皇。
明面上,朝堂、軍權看似也盡歸心于新皇。
新皇可說是大權在握。
可實際上,卻沒有幾個人知道,大唐仍舊牢牢掌控在這位沉迷于佛經中太上皇手中。
且前所未有的穩固。
身邊自少不了高手護衛。
范希朝匆匆離去后,李誦一人坐在軟椅上,抬頭看了眼天空。
今日的天色有些陰沉,天空一片灰茫茫。
李誦雙目映照著灰茫茫的天,也顯得有些陰沉。
前些日子,那天地間顯現的異象,驚動了天下。
他怎能不知?
如今的大唐,本有兩位自開元起,便與皇家結緣的兩位護國仙師,一佛一道。
一位便是那位隱于慈恩寺中的智周大師。
只是這位智周大師似有難言之隱,向來不出慈恩寺。
另一位,號為羅浮真人,天寶年間,便被玄宗皇帝封為護國天師、越國公。
自夜宴謀逆風波之后不久,才云游趕歸長安。
據這位羅浮真人所言,那日的異象,是九宵之上的神佛在交戰。
凡人于那等偉力面前,是何等的渺小,怕是連螻蟻都不如。
難怪歷代多少雄才偉略的人族帝王,都不得不屈服。
便有千秋功業,也難得善終。
連死后還要臣服天命。
他竟然還想與那位天命所出,高居九宵之上的存在為敵。
若非那尊似乎比天地都要偉岸高遠的大佛,最后說了一句話。
哪怕被陳亦忽悠得有相信他是真佛示現下凡,以李誦心志之堅,心思之深沉,估計也早已絕望。
眉心有三色蓮瓣者……
別人不知,他豈能不曉?
那就是三藏法師啊!
別看他在陳亦面前,一副篤信他是佛陀下凡,言聽計從的模樣。
可他畢竟是一個帝王。
帝王心術,哪怕真的信任,也不可能真的毫無一絲保留。
前番次暗中插手,將被貶黜出京的柳宗元等人又調回長安,便是他的一次試探。
沒想到,沒過多久,這些人又一個個地再次被貶。
一如三藏法師臨去時所說。
似乎一切都是定數,難以改變。
此時李誦才算是真正的再無疑慮,拋下一切顧忌,打算遵從陳亦所說的。
用雷霆之勢,出兵平復各地叛亂,收回天下兵權。
“純兒現今如何,可有異狀?”
李誦忽然對著空無一人之處開口。
卻有一聲音應答:“陛下,皇上一切如常,聽聞正與朝臣商量,要削各地藩鎮之權,收歸朝廷。”
“呵呵……”
李誦發出莫名的笑聲。
“朕這位皇兒啊,倒是有幾分心志,也算得上是有英明之君,只不過……”
他搖了搖頭,眼中一絲哀意一閃即逝。
畢竟是他的親兒子,卻為了爭奪那張椅子,竟起了大逆之心。
還真是天家無親情……
“罷了,讓他去做吧,著軍中諸將多予配合,正好可為范老將軍轉移些目光,也方便行事。”
“是,”
那聲音應答了一句,似又猶豫了下:“只是……”
“嗯?只是什么?”
“皇上近來似十分信道,身旁有一道人號為太陰真人,有幾分法力,頗得皇上信任,近日聽聞,皇上還有意將其敕封為國師……”
“哦?”
李誦微微一愣,便又搖頭:“罷了,讓他去吧。”
數年時光,匆匆便過。
大唐在一年之中,連續兩位新皇登基。
到當今在位,數年之中,便使得天下升平,百姓安居。
這是朝上諸公所看到的。
卻不知,天下各地,時有烽煙四起。
諸鎮節度使,也在短短數月的烽煙之中,不是交權歸附,入京乞降,就是身首異處。
權利誘人,非是死到臨頭,也少有人能覺悟。
各鎮節度使的下場,還是后者居多。
數月之中,殺得可謂是人頭滾滾。
雖有損失,可大唐各鎮,卻已有大半盡皆歸心。
少有人知,如今天下兵馬,十有,幾乎已盡入那位隱居深宮,念經學佛的太上皇李誦之手。
永州。
在大唐本算一偏遠之地,甚至少有聞其名之人。
只是從數年前,那位天下文人之望,僅稍次于天下文宗韓昌黎的河東先生,被貶至永州,成為一小小司馬之后,永州之名,漸聞于天下。
這位河東先生自被貶于此,心情郁悶,時有大作出世。
永州之名,便漸由天下文人之口,傳于天下。
其中一篇文章,尤為膾炙人口,名為《捕蛇者說》。
文章寫的是近年來,永州之野近年忽然盛產一種“黑質而白章”的異蛇,無論人畜,觸之即死。
聽說這異蛇雖然極毒,卻極為寶貴,許多貴人重金求購。
為了這種異蛇,永州還出現了許多以捕蛇為生的捕蛇人。
其實就算蛇再異,這位河東先生一身浩然之氣,也不會放在心上,更沒必要為此大作文章。
有識之人都能看出,他是在借物諷今。
當今在位,朝堂之上雖是一片歌功頌德,但在這底層,卻能看到太多的疾苦。
那都是由上而下,施加到底層百姓身上。
比如因異蛇而催生的捕蛇人。
若非為了生計,又有幾人愿意拿命去捉蛇?
卻說那永州之野,其實是一片連綿的群山。
異蛇便產于這群山之中。
在群山深處,峭壁之上,有一座小村莊。
這村莊偏遠深僻,又座落于懸崖峭壁之上,尋常人都難以到達。
以前自然少有人知。
如今因為此村多有異蛇售出,也讓人們漸聞其名。
不過原本叫什么名字可沒人知道,只是此村村民,多善捕蛇,又因捕蛇而聞名,故人人以“捕蛇村”稱之。
漸漸的,連村子里的人,自己也這么稱呼下來了。
時已深秋。
一座座陡峭山壁上,處處是橙紅的楓葉。
可謂是萬山紅遍,層林盡染。
“咔咔……咔……”
峭壁上,捕蛇村那由巨木建成的大門被機關拉動,咔咔開啟。
一個個村民已背上蛇螻,拿著蛇棍蛇釵,開始出村去捕蛇。
此村原本十分窮困,每年還要交重稅,以致年年有人餓死。
如今有了那些蛇,倒是讓村中過了好幾年好日子。
于別人來說是致命的毒蛇,如今卻已成了村中唯一的生計來源,還能用來抵稅,可以說是村里的命根子。
“阿宣!你又要亂跑!再捕不到蛇,今天可不給你飯吃了!”
“就是!以前你還能采些藥回來,給村民治治病,現在是連藥都懶得采,再這么下去,我們可不幫你抵稅了!”
一個年輕人,背著竹簍,卻與村民背道而弛,往另一座山峰上跑,身后跟著一條胖狗。
村民們一個個高聲聲討,他也只是頭也不回地揮揮手:“放心!今天我會采藥回來的!”
一句話沒完,身影就已經轉入山間不見,讓一眾村民個個搖頭。
年輕人卻帶著胖狗,用一根鉤鎖,竟在山間懸崖峭壁,飄來蕩去,比猿猴都要敏捷。
“師父!師父!”
“我來了!”
他蕩到一座絕峰之上,便扯開嗓子大聲喊道。
“砰!”
一根白玉般的手指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腦后,狠狠地敲了下去。
瞬間,他腦袋上以肉眼可見地速度起了一個大包。
“亂叫什么!”
“誰是你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