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確是恨不得立斃此奸夫銀婦,生啖其肉……”
人聲痛恨之極:“只是吾為新鬼,卻無此能為,一時動他二人不得,只好先來那銀僧廟中,暗中蜇伏,靜待時機,索了他命!”
顧書生聞言,想起自己看過的志怪傳奇,聽過的市井傳言,說是人死成鬼,多有留戀陽間,為禍作祟之舉。
但活人也不必懼鬼。
陰陽兩別,新鬼力小,難以為禍陽間。
常只能耍些小手段,嚇一嚇人,或是設下誘餌、陷阱害人。
想來這沈清竹也是這般。
“如今得見亡兄昔日故人,是天可憐見,萬望顧兄念及亡兄故舊之情,為吾伸冤!”
那人聲苦苦哀求。
顧書生猶豫道:“我又非官府,如何能為你伸冤?”
人聲道:“吾新死,尸身尚在,吾死之時,那毒婦在人前抱尸痛哭,騙過了村中地保,未曾查驗,但能查驗尸身,便可一清二楚。”
“如此……尸身何在?”
“便在顧兄腳下。”
“啊!”
顧書生駭然驚呼。
人聲語道:“顧兄莫慌。”
“顧兄舉燈便可見吾尸,只是吾新死魂弱,若無尸身,不能遠行,方才以吾尸撞門,才得以驚醒顧兄,”
“但見天光與人間煙火一照,便要魂不附體,不能再言,顧兄若肯為吾伸冤,這淫僧惡廟,便非久留之地,恐遭淫僧毒害,”
“這古廟旁有一樹林,內有一棵老槐,可將吾尸埋在那老槐之下,那老槐有些靈性,可保吾亡魂不散,后當即刻去那靈璧縣,向府衙訴吾冤屈。”
“這……”
顧書生將手中燭燈下照,燈火搖曳間,果見一尸。
臉色手足俱慘白泛青,七竅有黑血流淌,躺在地上,寂然了無聲息。
“果然是遭毒害至死!”
這般模樣,不用查驗尸身,他都能確定,十有,確如沈清竹所言。
心驚之余,又略有猶疑。
他有心行義舉,又念及故友之情,心中本愿為他伸訴冤屈。
只是他到底有幾分懼怕軟弱,一時難決。
正猶豫間,忽聞遠處山道有人語、腳步之聲雜亂。
隱有火光跳動。
顧書生細聽,隱隱聽得似是那離廟而去的僧眾。
便即臉色大變,慌亂無措。
“這、這如何是好?”
他連呼幾聲,都不見沈清竹應答。
這才想起他方才所言。
被他燭光一照,恐怕他已魂不附體,無法再言語。
朝前一看,那語聲火光漸近,四下慌亂一看,咬了咬牙,便將燈燭置于一旁,抓起沈清竹尸身,便吃力地往旁邊小樹林拖去。
不久,果見林中有一老槐。
遠處燈火漸近,顧書生也來不及再將尸身埋入地中,將他拖至老槐下,匆匆扯來幾根枝杈,往尸上一蓋,又抱起幾捧落葉撒下,將尸身遮掩,便急急出去。
拾了燈火,疾走入古廟,閉了廟門。
過不多時,果聽眾僧歸廟,在外呼門。
顧書生深吸幾口氣,待得呼吸喘勻,才整了整衣衫,裝做才被喚醒的模樣,疾奔至門后,將廟門打開。
“打擾施主安睡,實是不該。”
出門的六七僧眾,皆已站在門外,見他開門,領頭住持合什歉然道。
“無妨無妨,”
顧書生急道,眼神微微閃爍,便又道:“諸位大師,何以連夜匆匆而回?”
眾僧面上各現驚異、駭然之色。
住持僧奇聲嘆道:“貧僧等正于那人家誦經為亡故戶主超度,卻不想,那戶主尸身卻突然隱去不見,不得以,只得罷歸。”
顧書生心下暗道:果然,那沈清竹并沒有蒙騙于我。
一想到這僧眾之中,有那心狠手毒的淫僧,心中便自害怕。
面上卻極力克制,不顯異狀。
有心聽那沈清竹所言,即刻離去。
但又生恐被瞧出破綻來,那淫僧怕是不會輕易放他走,反有可能遭其所害。
便忍著害怕,與眾僧同歸廟中。
“咦?這殿中燈燭怎的亮了?”
行入廟內,看到佛殿之中亮起的燈火,一僧訝道。
顧書生頓時暗叫糟糕,驚惶無措……
靈璧縣酒樓之中,坐在臺上案后的顧書生,此時也與當時那般,面現驚惶。
卻是想到了當時情景,仍覺余悸未消。
“后來如何了!”
“你這書生怎的不說了?快快說來,后來那惡僧可曾殺你滅口?”
“你這蠢物,若然殺了,他哪還能坐在這里?”
“也是……那書生!后來到底如何,你又是如何逃出來的?”
酒樓中眾客被顧書生所述之事,勾起了胃口,一個個爭相追問。
那顧書生苦澀一笑:“也怪小生,枉讀了這許多圣賢書,先賢教誨,處變不驚,山岳崩于前而色不改,卻是半點做不到,遇事驚惶無措,教那淫僧看出了異狀,”
“那淫僧也狡猾,并未當場追問,待得眾僧各自安歇,他才尋上小生,幾句試探,小生便因驚慌失措,露了痕跡,那淫僧假裝不知,出得門去,只待小生心下稍安,突然攜利刃闖了進來,要取小生性命,”
顧書生面有余悸道:“也算小生幸運,想來是那沈清竹暗中相助,在他舉刀要殺小生時,一陣怪風忽起,吹開了門窗,那淫僧被風沙迷了眼,小生便趁機奪門而出,”
“逃至院中,小生大聲呼救,只盼那廟中僧眾聽聞,出來攔阻,誰曾想……”
顧書生面現氣憤道:“那古廟,竟是一處藏污納垢之所,其余僧眾,也非良善之輩,見得那淫僧追舉刀殺出來,竟不問是非,不分青紅皂白,反將小生團團圍住!”
有酒客高聲問道:“不對,你這書生如此窩囊,若是如此,那你是如何逃出來的?”
“諸位有所不知,小生本是要遭那些惡僧毒手的,但就在這時,院中又是忽然怪風四起,那沈清竹竟又發出聲來,言道冤魂索命,廟中眾惡僧驚恐之下,讓小生得以逃出古廟,”
顧書生面現愧疚:“只恨小生無能,非但不能盡故友之情,助他伸冤,反要蒙他搭救。”
“不對啊,你既然逃了出來,又為何不去報官?”又有人疑道。
“小生哪里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