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羅剎江邊,聽那老漁夫說起,錢塘江幾乎年年大水,他還沒有覺得奇怪。
五百年間,雖說他幾乎都宅在長安,卻也對大唐十分了解。
天下之事,不說盡在指掌間,但大致的情形就算他不想知道,唐皇也會時常派人來向他述說。
水患這東西,在現世都無法徹底解決,何況大唐?
不少地方都是年年大水,也沒什么奇怪的。
雖說在現世大華的幫助下,水患之禍已經得到最大程度地減小。
但也免不了有顧及不到的地方,而且還不少,傷亡也在所難免。
問題在于,錢塘江的水患,太沒有規律了。
或許大多數人都認為,水患這東西,本來就是沒有規律的。
大自然的脾氣本就多變,誰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會爆發。
但事實卻恰恰相反。
不說現世,就算是原本的大唐,也有著自己的一套經驗,通過河水汛期、當地氣候、降雨、過往經驗等等,能總結出各地水災暴發的大概時期。
而水災暴發前,通常也有著種種預示。
在陳亦了解過后,發現錢塘江每次大水,幾乎都找不到這些規律。
就跟大姨媽大姨父一樣,說來就來。
而且從來沒有固定的時期。
總之幾乎是每年一次,除了秋冬兩季外,根本說不上什么時候會來大水。
這種看似符合“自然規律”的不確定性,反而讓陳亦覺得是稍顯刻意。
仿佛是有人為了避免人懷疑,故意如此精準地操控水災。
如果陳亦沒猜錯,那么能有這般本事,還能避過大唐官府耳目的,絕對不是個普通角色。
至少先天之下,絕對做不到。
陳亦肯定要將這東西給揪出來,他不可能容許有這樣的東西在自己的地盤里興風作浪。
不過那東西藏得確實隱秘,沒頭沒尾的,他想要揪出來,也不容易。
“你不出來,那就讓佛爺逼你出來……”
陳亦想著,便徑直出了金山寺,來到羅剎江邊。
果然,那個小童仍然在石坡上搬運石頭,往江中投擲。
陳亦搖搖頭,走了過去。
“小子,你想不想找回你母親?”
他知道這小童心思執拗,跟他說再多,恐怕也不會停下動作理會他。
除非是他最關心的人。
果然,小童一改對周圍人事置若不聞的呆滯,動作一頓,猛地抬起頭來。
陳亦反而沒有理他,繼續扎心道:“雖然我并不認為你母親還能活著,畢竟她有可能是被妖怪抓走的,時間又過了這么久……”
“我娘還活著!”
小童沒等他說完,就滿臉氣憤地道。
小臉上瞬間就掛上了兩顆晶瑩淚珠。
到底是個幾歲小娃子……
陳亦心中暗自搖頭,面上卻笑道:“哦?你怎么知道?難道你是親眼所見?”
不知道是扎心效果過去了,還是小童自己反應了過來,神色一黯,又默默地低頭去撿拾石頭。
“好吧,就當你母親還活著吧,”
陳亦順著他的話道:“那你認為,你這種做法,能救回你母親嗎?”
“這羅剎江連著錢塘江,錢塘浩蕩,橫貫蘇杭,奔流千余里,直入東海,何其浩瀚?”
“你小小稚童,便想用這石子去填?未免可笑。”
小童仍然毫無反應,陳亦也不急,慢悠悠道:“你如此做法,虛耗光陰便罷了,就怕你仍活著的母親,本來還有得救的機會,卻被你這愚蠢之極的做法給耽誤了時機,不死也得死了。”
“不會的!”
小童忍不住了,抬起頭一臉不服地大聲叫道。
陳亦哂笑道:“不會?那你告訴我,你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填平這錢塘江?”
“我、我……”
小童迷茫了一瞬,才梗著脖子大聲叫道:“就算我填不平,還有我兒子,我兒子不行,還有孫子,總有一天,我一定能填平這江,讓那妖怪乖乖送回我母親!”
說完,小臉氣鼓鼓地瞪著陳亦。
還兒子孫子,你以為你是愚公?子子孫孫無窮盡也?
陳亦聽著這童言稚語,有點想笑,又笑不出來。
“哈哈哈哈!”
但他還是笑了,而且是仰天大笑。
笑聲將大江都震動得波瀾涌動。
小童果然被他氣得羞惱,小胸脯急速地鼓動,圓圓的兩腮跟個小蛤蟆一樣。
“你笑什么?不許笑!”
陳亦帶著譏笑:“說什么兒子孫子,小奶娃,你乳臭未干,知道兒子從哪來嗎?”
“我、我……”
小童憋得滿臉通紅。
“好了,還是那句話,你等得起,就怕你母親等不起,”
陳亦笑道:“就算你兒子孫子都有了,等他們能搬石頭的時候,恐怕你母親都被妖怪吃得骨頭都不剩了。”
“不會的!你騙人!嗚哇——!”
小童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哭得聲歇斯底里。
陳亦心中惻隱,卻也沒有嘴下留情。
他這時才像個孩子。
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場,對他來說反而是件好事。
像之前那樣,陳亦敢打賭,過不了多久,他恐怕免不了抑郁而死。
“哭吧,哭吧……”
陳亦負手走到江邊,看著浩浩大江,過了許久,才悠悠道:“哭夠了就聽聽我說的話。”
小童哭聲立止,換成了一聲聲的抽噎和打嗝聲。
“你想投石鎮江,不是不可以,我可以幫你,”
“若我出手,填平這錢塘江,也不過是反手之間,”
“但你救母之心,若真是心如磐石,我也可以教你個法子,讓你自己將那妖怪逼出來,當然,那妖怪真的藏在水里才行,”
“雖然要花些時間,但左右也耽擱了這許多年,再拖上個把月,也算不得什么了。”
陳亦慢慢說著,轉過身來,看著小童:“如何?你要我出手,還是想自己來?”
“你說的是真的?”
小童咬著嘴唇,充滿期待、小心翼翼地道。
陳亦點頭:“出家人,不打誑語。”
小童立時叫道:“我要自己救回我娘!”
“那便隨我回寺吧。”
陳亦并不意外,只是點了點頭,便轉身離去。
小童狠狠咬了咬牙,邁起小短腿,顛顛地追了上去。
陳亦將小童帶回金山寺中,并沒有立時教他。
而是將他扔到一邊,猶如忘了一般。
一直過了幾日。
陳亦站在亂石之上,遠眺錢塘縣方向。
在那錢塘縣,清波門,一條巷中,有一處十分雄偉的大宅。
此時正張燈結彩,鑼鼓盈門。
令四鄰都十分驚訝。
只因這處大宅,原先乃是一座王府,卻早已荒廢了多年。
這一夜之間,不僅有人住了,竟還辦起了喜事?
陳亦微微一笑,收回目光,轉過身來。
那小童正站在他身后,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小眼,氣鼓鼓道:“你騙我!”
陳亦笑道:“哦?我何時騙你了?”
“你說過要教我!”
陳亦搖搖頭:“區區幾日都忍不住,還想鎮江救母?”
“我……!”
“罷了,你既等不急,那今日便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