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晴空,似被無形之力穿透,從中洞開,露出一片星空。
太虛渾暗,群星閃爍。
道道星光凝聚成線,于天地之間縱橫交錯。
看似雜亂無章,卻有奇韻暗藏。
直似牢籠一般,將白蛇巨大的身軀圍困其中。
聽聞自虛空響起的宏亮祥和的佛號,這如牢籠般的星光,卻也未曾有半分停滯。
白素貞如玉雕般的蛇軀,仍在緩緩升空而起。
“唉……”
一聲嘆息,那柄與玉手相斗的仙劍,微微一聲顫鳴,便化作一道劍光,重回九霄之上。
九霄之上,神鳥左翼的仙山之上。
“你這便要坐視了?”
一個膽胸露腹,頭扎雙髻的中年仙人,目光從洞開的天穹中,顯露的茫茫太虛收回目光,落于身旁俊逸出塵的男仙身上。
男仙伸手一招,劍光倒卷,落于手心,現出仙劍真身。
兩指輕撫過劍身,躁動不安的仙劍頓時安靜。
“不然又能如何?”
男仙星目一斜:“那個婆娘我還能斗上一斗,這位嘛,我可打不過,要不你來?”
雙髻仙人神色一滯,干咳一聲:“咳,看戲,看戲……”
話鋒一轉:“也不知這出言之人是何方神圣,竟敢這般質問那位,嘖嘖,真是好膽色,該不會是佛國中人?”
男仙曬然一笑:“阿阇黎那只老烏龜,能有這般膽魄?”
“也是……”
雙髻仙人眉頭微皺,面現疑色:“不過佛門中人,還有哪個,能有這般膽量?”
俊逸男仙振袖轉身,重新坐回樹下棋盤前,拈起一顆棋子:“你莫不是忘了人間那位‘帝師’?”
“是他?”
雙髻仙人喃喃念叨一聲,旋即搖搖頭:“若是他身后那位,倒是可分庭抗禮,只是……”
“啪!”
俊逸男仙于石盤縱橫之間落下一子:“且看吧……”
人間。
錢塘兩岸,百姓居民紛紛奔逃。
雖有種種護持,但天上的神仙打架卻實在令人恐懼。
仙神之下,凡人何其渺小?
便是那被萬佛羅天法界停滯在前的天河巨浪,也無人有膽直面。
誰知這巨浪什么時候又會再拍下?
各地官府也未曾阻止,是派出人手,引導百姓疏散。
王艷等人也發現,他們所要救護的百姓,似乎暫時并不會有什么危險。
不過他們卻沒有人有什么喜色。
一是被空中的接踵而來的大能嚇的。
二來,這些百姓安危怕是與他們已經沒有幾分關系了。
只是也依然不肯放棄這些行走的功德,令手下人手參與到了疏散百姓中,能搶一點是一點。
他們自己卻還尋了個自認為安全的地方,抬著頭,盯著天上。
神仙打架,雖然恐怖,卻也是難得的機緣。
但凡還有著幾分向道之心,也不會甘愿放棄。
“這是何等手段?”
許開山與祝玉妍從來沒有想過,世間會有這等不可思議的偉力,自己還親眼看到。
王艷艱澀地道:“這大概,是那位天帝出手了……”
“到底是誰這么大膽子?”
李大雄對那個敢出言阻攔的存在,更加好奇。
連那柄仙劍和那只玉手的主人都退卻了,竟然還有人敢出頭。
“不是,難道你們都不好奇,這些大佬為什么都在搶白蛇嗎?有那么香……嗚嗚!”
王胖子槽還沒能吐出口,就被林昊死死捂住嘴。
“你T、M的想死啊!”
說話間。
洞開的天穹下,星光牢籠仍然在上升。
那位疑似天帝的存在,并沒有因為這個聲音而有任何改變。
甚至沒有任何回應。
其出手無形無跡,萬物卻都自行避讓。
仙劍退卻,玉手停滯,連乾坤都洞開,星光都為其所用。
祂,根本不需要將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中。
突然,一只巨手憑空從虛空之中探出。
形如實質,掌紋清晰,縱橫起伏如淵岳。
橫亙在太虛星空與星光牢籠之間。
“轟……轟隆隆……”
天穹之上,太虛之中,響起一陣陣沉悶的轟響。
似雷霆震怒,又似大地顫抖。
有颶風呼嘯,化成九天罡風,從洞開的天穹中吹落。
星光閃爍,絲絲縷縷。
也未見其他變化,瞬息之間,便見得那巨手被道道如線星光洞穿、分割成無數塊,漸漸消隱。
“便只有這般手段?”
九霄仙山,雙髻仙人眉頭未松,搖搖頭,略顯幾分失望。
邊上的俊逸仙人似沉浸在棋局之中,隨口道:“還是莫要斷言過早,尚未見分曉。”
與此同時,與仙山相鄰,一座似黃金鑄就的方臺上。
數百比丘僧跌坐白色蓮臺前,俯首下望。
此時不由紛紛動容。
數僧抬頭道:“尊者……”
蓮臺下,一比丘雙目微睜,雙眸之中死寂無波。
“心造萬因,勝心善惡,頑心不磨,怎免閻羅?爾等何如?”
“是,尊者……”
群僧各自一凜,雖仍在關注下界爭斗,卻也各自稟心凈念,不敢再起勝欲。
再說下界人間。
巨手碎裂無數,漸成虛幻。
卻并未曾就此消逝。
在如虛如幻之中,竟化出一個個人影。
穿插縱橫于道道星光之間,各自舞動。
下方,不僅是王艷等人,還有許許多多被這一場仙神之戰所驚動的玩家和土著,都只覺眼花繚亂,頭腦昏沉。
因為人影太多,無數的訊息通過雙眼擠進腦中,竟令他們難以承受。
如王艷等之般四品高手,也是一樣如此。
但他們到底是四品的武道高手,昏沉之間,竟然發現那些人影分明是在演練著一套套精妙絕倫的武學。
拳、掌、爪、指、肩、肘、背、腿、膝,擒、拿、點、抓、扣、粘、連、靠、撞……
無所不包,無所不現。
哪怕難以承受,能看出這人影奧妙的,都極力硬撐,不肯有稍瞬眨眼,生怕錯過一個動作。
就算如此,能看清那人影的動作,也寥寥無幾。
萬千人影那包羅萬象的武道絕學,令得無數星光絲線寸寸崩斷。
白素貞奄奄一息的龐大蛇軀頓時自空中墜落。
“瘋龍兒。”
“昂——!”
一聲呼叫,九霄云間又響起龍吟。
被玉手彈了一下,吃痛遁去的神龍再次從云中探出頭顱和巨爪。
龍爪一探,便抓住白蛇。
巨大的龍頭在天地間浮沉,龍須飛揚,龍角插天,古拙神圣。
令所見之人盡皆心懾。
一雙龍角之間,忽地微微模糊,便現出一個人影。
袈裟如雪,碧光如水。
神姿皎皎,光風霽月。
正是陳亦。
雖破去星光牢籠,陳亦臉上卻并未松懈。
站立龍首之上,抬頭仰望。
星光牢籠被他以大羅佛手破去,那洞開的天穹也在緩緩閉合。
太虛星空隱去,萬里晴空重現。
陳亦神情淡然。
卻隱藏著幾分戒備凝重。
果然,在他的感知中,天地間的炁機突然暴動了起來,如同往熱油中潑水,瞬間暴發,也僅僅是暴發了一瞬間。
萬里晴空突然被一道道光柱洞穿,無數空洞之中,再次顯露出太虛星空。
那是星光凝聚的光柱。
霎那之間,天幕就被穿成了篩子。
“嗡!”
也是在一瞬之間,在早有防備的陳亦念動之下,整個江南道的萬佛羅天法界都已經運行起來。
金光如幕,在陳亦頭頂撐起,隔絕蒼穹大地。
星如雨落,道道光柱擊打在金幕之上,泛起無數漣漪。
金幕之下,無數關注著這一場戰斗的玩家面如土色。
他們大多是自恃不死之身,每次進入異世界,都是懷著游戲的心態。
行事雖有節制,心中卻肆無忌憚,一心掠奪,對土著大多是一種予取予求的心態。
但如今在這種似乎比天威都要可怕的手段之下,這種心態不說煙消云散,也已幾乎不存。
原來,土著不是NPC,更不是螻蟻。
他們才是……
面對這種級別的存在,他們甚至升不起一絲反抗的念頭。
誰知道這樣的存在,會不會真的有什么手段,能跨界擊殺他們的本體?
“天帝,你當真要如此?”
陳亦的聲音在天地間響徹。
話音未落,目光微凝。
一聲聲梵音禪唱已經響起。
一尊尊金光佛陀高坐虛空。
天地間一時變得如同佛國一般
“南無南無南無……”
九霄佛國,黃金佛臺。
那蓮臺下的比丘尊者睜開死寂雙眼,合什高誦:“阿彌陀佛!”
臺前眾比丘僧也齊聲高誦:“阿彌陀佛!”
佛號聲似穿透了九重云霄,與天地間的萬佛梵唱匯成一道。
九霄仙山。
“這……”
雙髻仙人滿面驚愕:“這小和尚究竟是何方神圣?”
俊逸仙人在那貫穿到仙山中的梵唱微微出神,聞言回過神來,隨口笑道:“你如何明知故問?”
雙髻仙人愣然道:“不是,五百年前,他才幾分道行,短短不過五百年,他怎的……!”
俊逸仙人隨意一笑:“呵呵,真佛弟子,豈是尋常可比?”
又嘆了一聲:“阿阇黎那老烏龜,縮了這許多年,還真是讓他等出了些名堂來……”
雙髻仙人仍在感嘆:“不可思議,不可思議……”
此時人間。
陳亦略帶意外地抬頭看了一眼九霄之上。
眼中一絲異色一閃而逝,旋即便頭頸微垂,單手豎胸,默念法咒。
金光梵音之中,萬千佛陀竟然齊齊一動,或坐,或立,或臥,手結法印。
姿態萬千,盡不相同。
一個繁復之極的法陣浮現。
萬千佛陀手舉法印,將法陣托起。
直似一塊刻印了無數紋路,巨大無比的鏡面,直對蒼穹。
如雨墜落的星光穿過法陣,蕩起一圈圈漣漪,竟又從陣中倒轉而回,直射天穹。
更有一個個卍字咒印旋轉而出,射入九霄。
星光,金光,卍字咒,帶起億萬道光柱,在天地間來回往復。
一時間蔚為奇景。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奇景之中,藏著的是毀天滅地的兇險。
億萬道光柱,哪怕只有一道泄出,都足以摧山斷岳,大地陸沉。
“我我、我們要不還是回去吧……”
“這T`M根本不是我們有資格進來的世界啊!還伐天?伐個雞兒哦!”
“果然,普通玩家進來就是來當炮灰的!”
“嗚媽媽,我要回家!”
大唐各處,響起一個個玩家恐懼、絕望的呼聲。
龍首之上。
陳亦見那天帝不依不饒,心頭也不禁生起一絲真怒。
身后一片天地佛光隱隱。
就在這時,那屬于玉手主人的絕美聲音忽地響起:“天帝,這條小蛇,前些日子已上了本君功德金榜,龍華會上,須有此一遭。”
“哼。”
一聲淡淡地輕哼聲似從極遙遠的天外傳來。
漫天星光驟然一斂。
天幕合攏,金光、卍字咒,射入天幕之中,如沒泥潭。
陳亦眉頭微皺,食指、拇指輕捻,緩緩推出,向下輕按。
金光隱匿,梵唱消停。
天地回歸一片清寧。
“多謝帝君。”
“白素貞,”
那聲音再起:“本君念你前番治水平疫之功,來年驚蟄之日,允你上天赴我龍華會。”
“多謝……元君娘娘……”
奄奄一息的白素貞,在龍爪之下勉力抬起巨大的蛇頭。
湛然蛇目之中,波光粼粼。
“素貞不敢妄求,只求元君搭救我家官人……”
“哼。”
那聲音已有不悅:“在本君這里,功是功,過是功,功不抵過,功不抵功,前番功德,換此機緣,此番罪孽,本君不管,只待龍華會后,自有清算之時,你莫要不識天數。”
白素貞目現悲意,卻也不敢再出言相求。
只見一道金光顯現,在空中展開一張金榜。
金色神文閃爍,現出三字。
正是白素貞之名。
化作一道金光射來,霎時沒入白素貞額間。
金榜消隱。
“多謝圣僧……”
白素貞這才艱難抬頭:“五百年未見,不想還能得見圣僧佛顏……”
原來她已認出陳亦。
陳亦搖頭:“阿彌陀佛,施主卻是心中執迷,塵情競起,此業難消啊。”
“呵……多謝圣僧,素貞不悔。”
白素貞凄然一笑,便垂下巨首。
蛇瞳如線,緊盯著緩緩拖著金山寺下降的法海。
“法海……”
“不放我家官人,白素貞絕不與你干休……”
法海抬頭看了一眼龍首上的陳亦。
他不認得陳亦,但他能感覺得到。
這人,就是占據他身體的神秘人。
明明他才是你的仇人,你不恨反謝,卻來記恨我……
何其無辜……
但他不敢說出口。
法海表示,他很委屈……
“咳……”
“有緣再見。”
陳亦讓瘋子龍放下白蛇,隨手一招,將那只懸空的玉凈瓶招在手中。
天河倒卷,重歸瓶中。
人影一閃,便就此消失。
卻沒有收回瘋子龍。
龐大的龍軀化成金光,射向法海,重新變成他胸背上的龍紋。
這一戰雖已消弭,但其余波震動,卻難以消除。
此戰,三界俱震。
一時波詭云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