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飛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抽出一支煙,放在桌面上:“我再說第二點,銷售渠道的單一。”
“這一點,我萬難茍同!”魏新源馬上反對,“我們廠的銷售,是做得最好的!”
楊飛忍住笑意,說道:“你們的銷售,主要做城市,洗衣粉都由當地的百貨站負責銷售。隨著市場經濟的到來,百貨站還能撐多久?”
魏新源搖了搖頭,不等他說話,楊飛的第三支煙,已經擺到了桌面。
“第三點,貴公司市場觀念太過僵固。我承認,你們的廣告,起了良好的市場效應,可是,你們出于對廣告成功的絕對信任,卻沒有看清楚市場的巨大變化。在市場經濟的大浪潮沖擊下,你們卻意識不到危機。”
“形勢一片大好,哪來的危機?”魏新源嗤之以鼻。
“企業是人在做的。我今天去過貴廠,發現你們的銷售部很不給力啊!我聽說,銷售部這么重要的部門,你們廠,居然只有七、八個人?而且人員的素質和學歷,整體偏低?還有,我沒看漏的話,貴廠并無市場策劃部門?”
“這?”魏新源死鴨子嘴硬的道,“我們的產品,供不應求啊!銷售部清閑得很。”
楊飛哈哈一笑,又擺了一支煙。
“還有?”魏新源手心捏了一把汗,這個年輕人太厲害了,只去了一趟廠里,就看出這許多問題!
“經營企業,為的是賺錢,公司最重要的也是財務管理。一旦出現資金鏈斷掉的問題,那將是滅頂之災。我聽說,你們廠每到年底,都要派清欠小組,四下要賬?呆賬壞賬多了,再大的駱駝,也會被拖垮的。”
楊飛經歷過未來,對即將爆發的三角債危機,有著深刻的體會。
三角債,將逼死一大批中小企業。
這一點,做過大生意和經營過中小企業的人,應該深有體會。
聽到這里,魏新源已是汗流浹背。
他是個有責任心的人,早就看出來,公司表面繁榮之下,確實存在不少風險。
“魏總,以上僅是我的管窺之見。”楊飛將五支煙收攏來,遞了過去,“說得不對或有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魏新源濃眉一揚,沒有說話。
楊飛收起文件,說道:“你不必今天就回復我。我說出的幾點建議,你也可以向你們領導提出來,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市場那么大,我并不介意多一家優勢的競爭者。”
“你好大的口氣!”魏新源說出這句話,馬上意識到,人家的確有這么大的資本,說出這話。
楊飛又拿出另一份文件,只有薄薄的幾頁紙,遞給他:“如果魏總肯來幫我,那么,這是給你的待遇。如果你能帶來人才,我一律以厚禮相待。”
魏新源看了一眼年薪,不由得眼皮一跳,還以為自己多看了個零!
他又確定了一下,證明不是自己眼花,心里驚疑不定,心想這人好大的手筆,敢給我開出這么高的年薪,而且還是稅后的。
另外,還有績效獎、分紅、加班工資。
工作三年以上,還有相應的股權激勵!
這年頭,國內工資普遍偏低。
但是,女排郎導,1993年到1994年間,成為島國八佰伴全明星隊和世界超級明星聯隊主教練,當時的年收入,已經超過二十萬米金,根據當時的匯率,郎導的年薪,在九三年已經達到了170萬人民的幣。
而郎導1995年回國執教時,一年各項收入,加起來也才六千多元。
魏新源坐不住了,換了個坐姿,問道:“為什么找上我?”
“用師者王,用友者霸,用徒者亡。”楊飛的聲音,一如他帥氣的臉,干凈而從容,“在日化這個行業,魏總足以為師。”
“你了解我?”魏新源很訝異,這番話,居然出自一個年輕人嘴里。
“魏總今年四十三歲,是清大化學系高才生。年富力強,人品穩重,技術一流,行業經驗足。當年,就是在你領導下,活力廠僅僅用了二十八天,就研發出了新一代超濃縮洗衣粉。”
“你調查我?”
“這些情況,稍微打聽一下就知道了,用不著刻意去調查。我還聽說了,你結婚晚,有兩個孩子,都在上小學,女兒九歲,讀三年級,兒子七歲,剛上一年級。”
“你知道得挺多!”
“不知道不行啊,我得替你解決好后顧之憂。美麗日化建有自己的學校,以后還將興辦自己的職業院校。村子離江州市區近,以后通了高速公路,到省城也就個把小時的車程。你的孩子去了那里,不必擔心上學的事情。”
他看了對方一眼,又道:“至于你的妻子,我聽說她是個優秀的小學老師,如果她肯跟過去,在廠里上班也行,或者去那邊的學校擔任校長,任由她選。”
這條件,不可謂不豐厚!
簡直稱得上優渥了!
魏新源沉吟道:“容我想想。”
哪怕楊飛開出這么高的價錢,魏新源都不為所動。
因為他在乎的東西,有一些,比賺錢更重要。
他現在工資雖然沒這么高,但勝在是國企,福利、待遇豐厚。
而且,這是鐵飯碗!他留在這里,就是一個國家工人,是一個國家干部!
在體制內,魏新源的等級,和施思是一樣的,再往上一步,如果能調到實權部門,甚至外放出去,就是一縣之長。
這種大權在握,掌控幾百萬人口的實權,是多少人的夢想?
有人選擇從政,也喜歡從政,這不是多少錢的事。
而且,真的掌握了大權,還差這點錢用嗎?
權力帶來的榮譽感,還有時代的局限,不是你開多一點工資,就可以買到的。
這個年代,一個鐵飯碗的編制,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
哪怕是在后世,公務員考試,也是擠破了門檻。
工資低一點,也大把人才削尖腦袋,想鉆進去。
因為國家的企業,有保障,有退休工資,有福利分房,兒女上學有保障。
相反,在私營企業工作,只是一個高級的打工仔,沒有編制,沒有退休養老保障,企業在,你就有一份工資,企業倒閉,你一無所有。
這也是很多公務員,明知道外面工資高很多,但仍然舍不得下海的原因。
楊飛深深明白這一點,所以,他要開出一個高價,一個讓對方無法拒絕的高價錢!
最重要的是,魏新源的才華和能力,值這個數。
魏新源是清大的高才生,學的又是化學專業,在活力廠工作了十幾年。
他懂技術,懂日化廠的建設和經營管理。
楊飛身邊,現在缺少這樣的高端人才。
他必須高薪挖一個人,替他籌建和管理工廠,他好騰出手來,做其它事務。
楊飛笑道:“魏總,我就住在貴廠的招待賓館,恭候回復。”
魏新源沒有拿桌上的文件,也沒有和楊飛握手,起身匆匆離開。
回家的路上,他腦海里翻來覆去,想的全是楊飛的話,還有那張年輕得過分、帥氣得過分、禮貌得過分的俊臉。
一進家門,就看到兩個女客人從家里走出去,妻子正站在門口送別。
他住的是老式單位樓,樓道間燈光很暗,定睛一瞧,認出這兩個來客,是妻子的中學同學,仿佛只在結婚時見過一面,他還有些印象。
“喲,魏總回來了,我們來這邊旅游,順道看看老同學,改天再聚啊。”那兩個女客說笑著下樓去了。
“她們來做什么?”魏新源問妻子。
這些年,來找他攀關系,想進活力廠的人很多,他早就不勝其煩。
“你沒聽她們說嗎?來這邊游玩。”妻子興致不高的道,“幾年不見,他們幾個發大財了,在省城買了商品房,還買了小轎車。”
“是嗎?我記得,上次聚會,他們混得都不如你呢!”魏新源笑道,“而且,人也沒必要攀比。我們現在,不是挺好的嗎?”
“好不好,得看跟誰比,跟三線城市的工人比,我們條件當然算好的。要跟有錢人比,我們也只是個拿死工資的工人師傅。”妻子坐回椅子,輔導兒女做功課。
“他們現在不上班了?”魏新源松開領帶,解開襯衫扣子。
“去年春天下的海,一年半功夫,就賺了幾十萬,一套房十二萬,一輛車二十萬呢!”
“也就三十萬嘛!”魏新源拿起遙控器換臺。
“也就三十萬?呵呵!你有本事,拿個三十萬給我瞧瞧!”
魏新源無語了。
因為,他真的拿不出來。
臉是女人膽,錢是男人腎。
女人漂亮膽氣壯,男人有錢腰桿挺。
妻子今天受的刺激不少。
看到丈夫那窩囊樣子,氣不打一處來,不無諷刺的說道:“幾個好姐妹里面,我嫁得最好,以前,他們都羨慕我,嫁了個清大高材生。現在他們有錢了,故意來我家,氣我呢!”
魏新源皺起眉頭:“你這是干什么?有必要攀比嗎?虛榮!虛榮是虛偽的產物。”
妻子并不服氣,說道:“貧困不是恥辱,甘于貧困才是恥辱。現在時代不同了,到處都在講求市場經濟。研究導彈的,還不如賣茶葉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