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飛沒有直接回答許輝的問題，而是問道：“在你印象中，工廠，是一個什么樣的概念？”
“工廠？”許輝怔道，“不就是這樣的嗎？”
楊飛道：“換個方式問吧，當我們提到工廠時，你腦海里浮現出來的，是怎么樣的一個場景？”
許輝道：“嗯，當然是這樣的：到處充斥著機器嗡嗡聲的園區，全封閉的昏暗廠房，疲憊的流水線工人，高聳的煙囪。”
楊飛點頭道：“所以，你經營出來的工廠，就是你想象中的模樣。”
許輝愕然道：“不是這樣子，還能哪樣子呢？”
楊飛道：“對工廠的刻板印象，限制了我們對全自動化綠色生產線的想象。我想象中的工廠，和你的想象不同。工廠的地盤不大，但我會在有限的空間里，創造性地加入綠地和人工湖，將工廠打造成仿佛一座濕地生態公園。湖畔和路邊種滿了挺拔的香樟和嬌艷的月季花，湖中還有手劃船穿行。工廠，也可以成為一個小小的生態系統，湖內有魚蝦，大量的白鷺在遷徙的季節也會來到這里棲息。”
許輝幻想了一下楊飛描述的場面，苦笑一嘆：“這怎么可能？那不叫工廠，那叫公園。”
楊飛道：“一切皆有可能，只看我們的理念和決心！”
他又加重語氣，說道：“當今社會，人人都在講發展。但我們要明白，是只圖一時的發展呢？還是圖一個長遠的發展？生態、資源、環境，都是有限的，我們要想實現持續發展，就必須從現在開始，就注定環保問題。”
許輝神情一肅，他這才意識到，這個新老板，真的不同一般！
楊飛背負雙手，朗聲說道：“如今的環境保護，面臨著高環保、低流行的瓶頸，我們一己之力對地球的珍惜十分有限，但我們必須努力，讓綠色成為流行趨勢，在身體力行之余，積極地在工廠周邊播下環保的種子。環保生產，從我做起！”
許輝初以為，楊飛說環保，不過是像其它人一樣，隨口說說而已，只是為了應付有關部門的檢查和記者們的盤詰，但他沒想到，楊飛說環保，是真的要做到環保要求！
這是一個有社會良心、有擔當、有責任感的企業家！
楊飛道：“你剛才說，除非投錢技改，否則就做不到環保？環保固然需要投入，但更需要從一點一滴做起，我就不相信，憑美芳廠現在的設備和技術，就不能把這廢水過濾干凈了？還有，這廢水，為什么要直接排放到河里？而不是做二次利用？”
許輝臉色一紅。
楊飛沉聲道：“怎么了？無話可說了？”
許輝微微彎腰，雙手恭敬的垂放在兩側褲縫處，說道：“老板，是我犯了渾，是我的錯。”
楊飛眉毛一軒：“你錯在哪里？”
許輝道：“這段時間，集團總部不是天天在講成本控制嗎？我就想著，這廢水直接排放出來，可以節約不少能源，這也是成本控制的一環。”
“呵呵！”楊飛的語氣，忽然變得嚴厲，“許輝，你這是在犯罪！你這不是在給我省錢！你這是在害我！”
許輝愕然當場，他從來沒看得過，楊飛發這么大的火！
楊飛指著他的鼻子，大聲道：“誰給你的權力？誰同意你這么做了？虧了你還是尚海本地人，你居然做出這種事？”
許輝羞愧難當，心想我做了什么？值得你這樣？
我這么做，還不是響應你的號召，節約生產成本嗎？
楊飛指著臭水橫流的河道，說道：“你看看這水！你想想這周邊的居民！怎么生活？你要是住在這附近，會不會投訴工廠？你以為這是在給我省錢嗎？你以為這就是節約成本了嗎？你懂成本的含義嗎？”
他自己就是開化工廠的，對化工廠里的事情門兒清。
當初收購美芳廠的時候，他就仔細考察過，對所有的機械設備，也有過了解，憑借美芳廠現有的設備水平，完全可以達到國家規定的環保要求。
所以，當車子開過來的時候，楊飛馬上就聞出不同的味道來了。
他下車一看，果然看出問題。
許輝被訓得沒有一點脾氣，汗顏的道：“老板，這事沒那么大影響。周邊的居民，也沒有誰敢告狀的。”
楊飛冷笑道：“民不舉，官不究，我們就可以逍遙法外，為所欲為？如果第一家企業都像你這樣做，那這個青山綠水的好世界，不出五十年，就全給我們敗壞完了！以后，還用什么來發展？”
許輝想的可沒這么長遠，他和普通人一樣，只顧眼前的經濟利益。
馬鋒上前一步，低聲說道：“老板，你看那邊，好像有人在拍攝。”
楊飛抬頭一望，果然看到兩個人，脖子上掛著相機，正在工廠邊拍照。
許輝也看到了，啊了一聲，震驚的道：“這不會是記者來了吧？他們這是來拍污水河的？”
楊飛道：“你剛才還說什么來著？不會有人舉報工廠？這下打臉了吧？”
許輝怒火交加，沖上前，大聲吼道：“干什么呢？工廠重地，閑人免入，你們干什么的？快快離開！”
脖子上掛著相機的，是一個女子，穿著牛仔褲、披著件灰色的開衫，留著披肩的秀發，一雙大眼睛，透著犀利而睿智的光芒，面對許輝的怒火沖沖，她夷然不懼，問道：“你是這廠子里的人？”
許輝一看對方氣度不凡，不由得微微一懼，反問道：“你又是誰？”
“我們是都市報的記者，接到群眾舉報，說你們工廠違規排放工業廢水，我們今天是來實地調研的。”女子掏出一張記者證，在許輝面前一晃。
許輝還沒有看清楚對方的證件，她已經收了回去，然后理直氣壯的道：“你還想趕我們走嗎？”
“呃？”許輝的怒容，僵在了臉上，嘴角的肌肉，不停的扯了扯，勉強笑道，“記者同志，你看，這就是一個誤會。”
“誤會？”女子冷哼一聲，“那你讓開！別擋著我們調研。我們只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
說著，她舉起相機，對著工廠旁邊的污水河一頓猛拍，又拍下美芳廠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