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號審訊室里。
所有人的目光頭都投向了劉耿。
這個人不簡單。
最起碼,他讓人琢磨不透。
有時候,顧晨甚至認為,劉耿比自己還要迫切的想知道,那個毒害自己母親的人是誰。
他甚至能跪在地上,一步一步的挪向母親的尸體。
這要換做一般人,可能早就被戳中了淚點,眼淚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顧晨差點也被騙了。
最讓人感覺不可思議的是,劉耿竟然在得知警察找上門的情況下,利用短短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完成了所有的作案手法。
看似行動犀利。
但其實不難發現,這一切似乎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他只是在等一個機會。
而這個機會,恰恰被顧晨和盧薇薇碰上,也讓劉耿抱著拼一把的心態,賭一把不在場證據。
但是劉耿沒想到,僅僅是上午作案,中午哭喪,下午自己就被警方逮個正著。
這種不可思議的辦案效率,一度讓劉耿自我懷疑,死不是真的是自己哪里出問題。
可當看著顧晨拿出的那張白紙后,劉耿忽然恍然大悟,他知道,這才是自己陰溝里翻船的鐵證。
如果沒有這張白紙上的盲文,可能自己將躲過一劫。
“劉耿,我在問你話。”顧晨見劉耿有些發呆,不由提醒了一句。
“你說什么?”
“你的作案動機?你為什么要害死你母親?”
“她……她不是我母親。”劉耿低著頭,語調明顯比剛才降低了許多。
“什……什么?她不是你母親?”盧薇薇也是頗為震驚,扭頭看著身邊的王警官。
要知道,從那幾個大媽的口中得知,這個劉耿對母親還算不錯。
再說了,能在家屬區住這么多年,低頭不見抬頭見,街坊鄰居們,哪有不知道誰家那點事。
現在老太太沒了,這個劉耿竟然說不是自己的母親,這似乎讓人難以置信。
“你的意思是?”顧晨問。
“她不是我的母親,不是我的親生母親。”劉耿雙手不停的扳著自己的指頭,緩解心中的焦慮。
“我母親,就是被她逼走的,她算什么呀?我兢兢業業的把她當自己的親生母親一樣對待,可她又是怎么對我的?”
“她對我不公平,她對我有偏見,不管我做什么討好她,她都覺得我是應該的。”
“我也是人,我也有血性,我不是那種對她言聽計從的奴才,我叫她一聲媽,那是對她的客氣。”
“這么多年了,我受夠了,我再也不想這么窩囊的活下去。”
劉耿忽然眼神像是注入了魔力一樣,開始迸發出不一樣的神色。
如果說先前的語氣像頭兇狠的猛獸,那現在的語氣,倒像是中邪一樣,完全是在冷笑。
顧晨、王警官和盧薇薇,在這里審訊過的犯人也不少,可劉耿這種略帶神經質的情況,還是不多見的。
王警官“啪”的一下怒拍桌子:“劉耿,就算老太太不是你親媽,但她這么多年把你撫養成人,你最起碼的感恩總該要的吧?”
“沒錯。”一旁的盧薇薇也看不下去了,怒道:“更何況老太太還是個視力有嚴重缺陷的人,她這樣一個人,就算你對她有再多的不滿和抱怨,也不該用有毒的蓮子羹害她,你這樣還有人性嗎?”
劉耿忽然啞口無言……
一個人安靜的像塊木頭,一動不動的看著地板。
“劉耿。”顧晨再次做出提醒。
“我媽……其實是她害死的。”劉耿忽然安靜的說道,隨后抬頭看著顧晨:“你們知道嗎?我媽就是她害死的,但她一直不清楚,其實這一切我都知道,這些年來,我只不過沒有提及。”
“怎么說?”顧晨感覺劉耿跟死亡老太太之間,似乎并不是像表面那樣簡單,顧晨語氣帶著急切:“你現在所說的每句話,都得對自己負責。”
“我當然知道,我說這些意味著什么?這些年來,我一直將這么秘密埋藏在心里。”劉耿雙眼直視顧晨,道:“當年我媽死于車禍,就是因為在跟這個女人打架時,被她推倒在公路上,隨后被迎面趕來的小貨車撞開十幾米距離。”
“你媽跟這個老太太?”盧薇薇感覺自己有點懵,平復下心情道:“你慢點說,你媽跟這老太太究竟有什么恩怨?”
“她喜歡我爸,但是我爸已經成家,可后來我媽因車禍去世,她順理成章的成了我的后媽。”
劉耿想到這里,心里也是憤憤不平:“她不知道,她推倒我媽的時候,這一切都被我看在眼里。”
顧晨將這些口供記錄在案,抬頭問他:“那你當時為什么不報警?”
“我爸堅決不讓我報警。”劉耿紅著眼,也是無奈的搖頭:“他要迎娶這個女人過門,那時候我只有七歲,他告訴我,我已經沒有了親媽,如果不接受后媽,就要把我送到親戚家寄養。”
“我害怕,接受了她,但是時候,可能是她對我的愧疚,對我的態度還算不錯,父親去世后,她又將一部分補償款,交給我做生意。”
“這不是挺好嗎?”盧薇薇一陣無奈,又說了兩句:“既然已經重組了家庭,她對你也不錯,母子之間相互扶持,她養育你,你贍養她,天經地義。”
盧薇薇不是擅長處理這種事情的人,這方面她沒經驗,但也知道什么事該做,什么事不該做。
顧晨思考了幾秒后,也道:“我想就這些因素,也不至于你毒害老太太,是因為什么?告訴我。”
劉耿忽然抬頭看著顧晨,隨后,他從自己的口袋中,將一張白紙掏出。
顧晨看了看盧薇薇和王警官,起身走過去,拿在手里翻閱起來。
“遺書?”顧晨不由一愣。
“沒錯,這就是老太太的在一星期前寫的遺書。”劉耿臉色僵硬道:“他寧愿將這幾處房產捐給照顧她的幾位街坊,也不愿留給我。”
“她和我父親婚后無子,原本我才是這一棟平方和一棟樓房的法定繼承人,但是她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就因為我沒出息?就因為我經常上當受騙?可她還是我后媽,我還是她兒子,她不能這樣對我。”
“老太太或許有自己的考量。”王警官沒那么多想法,只是干凈利落的回答道:“老太太雙眼失明,一直都承蒙這幾位好心的街坊鄰居照顧,對她們表示感謝,愿意將遺產分給她們,也是情有可原,如果你覺得不公平,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見,解決不了的,可以采取仲裁,也不必要用下毒這么卑劣的手段吧?”
“就是啊,即便立下遺囑又怎樣?老太太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她現在可是個盲人,幾年時間都無法生活自理,你平常回家的次數也是乏善可陳吧?”
盧薇薇也是從這些大媽的口中,得知道一些相關的信息。
劉耿雖然對老太太不錯,但是一個月只回來幾趟。
這在江南市,劉耿的店面與家里之間,也并不算很遠,可見老太太早就對劉耿失望透頂。
想要的關愛得不到保障,而另一邊,毫無血緣關系的鄰里,卻對自己無微不至,當做親人一樣對待。
如果說老太太是盲人,那這些街坊鄰里就是她的手和腳,讓她能夠在僅有的歲月里,暗度晚年。
“我覺得這幾個一直照顧我后媽的人,她們都是一伙的,她們照顧我后媽,無非就是想侵吞原本屬于我的財產。”
“這些都是我爸用鮮血和命換來的,憑什么給外人,她憑什么可以隨便立遺囑。”
劉耿說道這里,心臟像是被人揪了一下似的,一陣絞痛:“我試圖跪在地上,請我后媽不要立下醫囑,可她不聽。”
“你們要知道,我我這些年的積蓄早已被騙光,僅有的這家小商店,而且大部分貨物,都是我靠多年積累的人脈,賒賬拿來的。”
“一旦丟失了這兩處房產,我將一無所有,我不能讓她這么做,絕不能。”
劉耿忽然抬頭看了下顧晨,問道:“警察同志,如果是這個時候你覺得我還有選擇嗎?”
顧晨愣了一下,道:“你當然還有更多的選擇,至少不應該采取極端做法。”
“顧師弟說的沒錯。”盧薇薇站出來也力挺:“解決醫囑問題,可以采取協商的方式,我想那幾個好心的鄰居,她們也不會厚著臉皮接下醫囑,所以,其實你根本沒必要這樣做。”
“她們會。”劉耿斬釘截鐵道:“她們這些人,在我不在家里的這段日子,確實對我后媽挺照顧,但是她們真的有這么好心?我不相信,如果我后媽不是掌管著兩處房產,她們恐怕也不對老太太親力親為。”
“我不知道你說的對不對,但最起碼,這只是你僅有的猜測。”顧晨走到劉耿的面前,說道:“如果你有怨言,我可以聯系這幾個接受老太太遺囑饋贈的人,讓她們來這里說說看,看看人家是不是真像你想象的那樣。”
“那就叫來好了。”劉耿一臉的不在乎。
顧晨看這身后的王警官和盧薇薇,兩人均點頭表示同意。
晚上七點。
江南市的市民大多剛吃過晚飯,但是一輛警車卻停在了老太太家中的門口處。
三名撞門救助老太太的大媽,被分別帶上了警車,直奔芙蓉派出所。
晚上七點二十五分。
王大媽被首先叫到了一號審訊室。
“警察同志,你們到底找我們過來干什么?”王大媽有些坐立不安。
“你也別緊張,我們只是有些情況,要向你了解一下。”顧晨翻開筆錄本,開始做整理記錄。
“姓名,年齡,家庭住址,身份證號碼……”
一連串的流程走過之后,顧晨開始進入正題:“老太太死前留下過一份遺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
王大媽忽然就愣了一下,感覺有點來的太突然,自己還沒做好足夠的準備,警察就已經進入了正題。
“這個……”
“你只要告訴我,有還是沒有?”顧晨問。
“有……有的,老太太是立過一份遺囑,我是知道的。”王大媽有些放不開,一雙拳頭握得緊緊,雙腿還在瑟瑟發抖。
盧薇薇看了眼身邊的王警官和顧晨,也問道:“那除你之外,還有誰知道?”
“還有誰?哦,還有小趙和小陳,就是你們一起帶到派出所來的其他兩個人。”王大媽說。
顧晨想了想,緩緩點頭,將這些記錄在案。
王大媽更加不解的問道:“警察同志,你們這是什么意思啊?”
按照王大媽所想,老太太當時確實有告知過她立遺囑的事情。
可是這件事情,怎么會讓警察知道?
還有,老太太忽然中毒身亡,本身也說不過去,但現在自己被帶進了派出所,接受質詢,這多少在心中還是沒底的。
“老太太要將自己名下的兩處房產,饋贈給你們三個,平時對她照料有佳的鄰居,你們覺得這樣妥當嗎?”坐在中間,擺出一副鐵面包公姿態的王警官也道。
王大媽趕緊擺手,與自己撇清關系:“你……你們別誤會,那只是老太太的一廂情愿,我們這些人平時照料她,真不是對他的財產有私心,我們甚至根本不清楚,原來她家的這兩套房產,一直在老太太名下。”
“可你們既然知道老太太立下的遺囑有欠妥當,就應該及時勸說老太太放棄這個念頭,以免讓她跟劉耿之間鬧出矛盾。”想了想之后,顧晨又道:“還有你們要知道,一旦老太太找來律師,將遺囑確定下來,那是具有法定效益的,難道你們就這么看著原本屬于劉耿的遺產,落入到你們三個毫無血緣關系的人手里?”
“冤枉啊警察同志。”
聽著顧晨的質詢,王大媽似乎感覺越來越沒有安全感。
似乎感覺現在不說清楚,沒準是會惹上大麻煩……
所謂紙包不住火,這件事情不弄清楚,沒準還有新的事情會發生。
所以在權衡利弊的過程中,王大媽還是選擇交代清楚。
“我說,我全說。”
顧晨和盧薇薇、王警官面面相覷后,趕緊翻開另一頁,準備進行詳細記錄。
“其實,老太太立下這個遺囑的初衷,并不是要將名下房產,真的贈送給我們。”
王大媽說道這里,臉色忽然難過起來。
“怎么說?”顧晨不由問了一句。
“她其實,其實也是為了劉耿好。”王大媽沾了沾眼角的濕潤,抬頭道:“劉耿這個人一根筋,有時候為了證明自己有能力賺大錢,總喜歡聽信他人的一面之詞,認為那些一夜暴富都是真的,認為自己只是沒有找對路,沒有找對人,所以,他才會一次一次的栽跟頭,一次一次的被人騙。”
王大媽吸了吸鼻子,繼續道:“劉耿這個人,做生意和那些投資被騙的錢,都是他父親當年用命換來的贍養費,如今看著劉耿一次次的揮霍,一次次的被人騙,老太太心里難受啊。”
“她曾經勸說過多次,讓他踏踏實實的賺錢,他劉耿不聽,加上老太太年事已高,雙眼也已經看不清東西,她怕自己那天不在,這個劉耿會把家里僅有的兩處房產也敗光,到那個時候,鬼知道劉耿會做出什么瘋狂的事情來。”
“畢竟,劉耿是個非常易怒的人,管控不好自己的情緒,所以,老太太決定立一份假遺囑,目的就是讓劉耿打消對這兩套房子的主意,讓他踏踏實實的經營小店。”
“當然,房子他可以照住,我們不干涉,但決不能讓劉耿在把房子賣了送給騙子,所以老太太還有另一份遺囑,就是專門給我們三個經常照顧她的人。”
顧晨很疑惑:“還有另一份?”
“滅錯,老太太怕有紕漏,弄了三份,意思是,將來如果劉耿一改之前的毛病,兩處房產的歸屬權,將由我們轉交給他,也算是對劉耿魯莽性格的保護。”
看著面前的三個警察,王大媽一臉委屈:“所以警察同志,我們真的沒有騙你,這三份遺囑就在我們三人的家里,如果你們現在要,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們一起回去,把保密遺囑取回來。”
王大媽說道這里時,顧晨、王警官和盧薇薇全都愣住了。
老太太并不像劉耿所說的那樣無情無義,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他好。
可沒想到,好心沒有換來好報,結果卻被自己養育多年的兒子,下毒殺害。
也許老太太自己最后用鉆子在白紙上,刻下那幾個盲文的時候,心里是絕望的……
“你先在這待著。”王警官嘆了口氣,對著顧晨和盧薇薇使眼色,三人起身離開了。
隨后,是二號審訊室。
此時的陳大媽也正在那兒瑟瑟發抖,整個人也是坐立不安。
然后再是三號審訊室的趙大媽。
所有人招供的情況都一樣,確認老太太還有一份保密遺囑。
而這件事情,除了幾人之外,還有江南市另一名律師也在場,所有情況均為屬實。
得到這樣的結果,顧晨此刻有點為拘押的劉耿默哀幾分鐘。
這個傻子,用自己的愚昧,干掉了最關心自己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