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籠罩下的廣州,燈火璀璨,車水馬龍,儼然一座不夜之城。
出租車上的林瑤、李仁海、鄭飛揚三人卻各懷心事,完全沒有欣賞夜景的興致。
他們無不好奇,文先生到底有沒有看出來,秦弈是在裝醉?
事實上,除了文先生自己,恐怕沒有人會知道答案。
在林瑤看來,文先生能夠隨手將幾千米元送給自己,說明他根本不在乎那點飯錢。
也就是說,秦弈不用耍這種把戲,文先生照樣會搶著買單,但是秦弈裝醉逃避買單。
眼下這種情況,不論文先生是否看穿秦弈在裝醉,區別不是很大。
其一、秦弈吃自助餐時,莫名其妙把自己喝得“醉醺醺”,這件事最起碼也說明他個是自我控能力欠佳的人。
這樣的人,是值得信賴的合作伙伴嗎?
其二、秦弈像“死豬”一樣被李仁海和侍應生將他抬走的畫面已經刻入包括文先生在內的所有人腦海中,無法抹去。
經此一事,往后他若是想在文先生心目中重新樹立起積極、健康、向上的形象,那幾乎不可能的了。
秦弈此舉,不異于自毀長城。
其三、如果秦弈和員工一起住五星級酒店,別人會認為他實力雄厚,寬厚待人。如果他和員工一起住小旅館,別人會認為他艱苦樸素、勤儉節約。
秦弈的選擇是,他自己住五星級酒店,讓林瑤和李仁海等人住最便宜的小旅館,這就讓人不好置評了。
他作為老板,有權力這么做。
問題是他到處宣稱,或是在言語中有意誤導,讓人以為他公司里的員工都住五星級酒店。
這種行為很令人不齒。
林瑤暗自感慨,秦弈領導下的凌云實業,還真是讓人看不到任何希望呢。
有同樣想法的人不止林瑤,李仁海一直愁眉不展,鄭飛揚臉上也是神情凝重。
安靜的氣氛一直持續了半個小時多,直到出租車司機開口,打破沉寂。
“泰沙路到了,你們在哪里下?”
李仁海如夢初醒般,說了句,“就前面,365天平價旅館那里停一下。”
出租車緩緩停靠在大榕樹下,一個火紅的燈箱旁邊,上面印著幾個大字:“365天平價,24小時熱水”。
這里就是他們所住的旅館了。
從富麗堂皇的香格里拉大酒店回到這間連個像樣的招牌都沒有的小旅館,那感覺就像從夢想回到現實。
夢想雖好,終有回歸現實的時候,這就是人生,不是嗎?
展會第二天,秦董事長和昨天一樣,早早地來到凌云的展位露了個臉,見林瑤等人正忙,他便功成身退,找昔日的狐朋狗友吹牛皮去了。
鄭飛揚也和昨天一樣,大剌剌站在過道上,向來往的客戶分發目錄,客戶一旦收下目錄,她便來一句,“namecardplease.”(請賜名片。)
盡管她的處理方式簡單粗暴,卻非常高效,至少在收集名片上是這樣。
林瑤和一位剛剛下了意向訂單的斯里蘭卡客戶道別時,正好看到一位太極國客戶從鄭飛揚手中接過產品目錄。
這位客戶當場翻開目錄,興味盎然地問道:“howmuchthisone?”(這個產品什么價格?)
鄭飛揚則將對方手中的產品目錄重新合上,然后指了指用訂書機訂在封面內側的名片,“pleasesendbyemail.”(請發郵件。)
林瑤頓時被她這番操作雷了個外焦里嫩。
林瑤原本以為,鄭飛揚一直站在過道上,從來不用報價,那是因為沒人詢價,沒想到,事實居然是她拒絕報價,還讓客戶給她寫郵件!
廣交會上同類型的供應商就算沒有上千也有幾百吧?
客戶每天收到的產品目錄冊也是成百上千,客戶回去能記起來她?還是能記起來凌云實業?
除非她能在展會期間給對方留下深刻的印象,否則,想讓他們主動給供應商寫郵件,幾乎是不可能的發生的事!
不過,這位太極國客戶的反應與林瑤所預料的完全不同,他似乎非常認同鄭飛揚的提議,笑著朝鄭飛揚點點頭,“ok,iwillsend誘email,thank誘ms.fiona.”(好的,我會發郵件給你,謝謝你,fiona女士。)
(注:鄭飛揚名片上印的英文名是fiona。)
太極國客戶大多禮貌周全,他朝林瑤微微頷首,然后急匆匆地離開了。
鄭飛揚不屑地覷了眼呆若木雞的林瑤,繼續往過往名客戶手上塞目錄。
她昨天發出去近四百本目錄,收到客戶名片三百多張。
而林瑤和李仁海兩人加起來,一天也才發出去百來本目錄。林瑤收到的名片有一百多張,李仁海也收到了幾十張名片。
也就是說,林瑤和李仁海兩人收到的名片加起來都沒有鄭飛揚收到的多。
林云得知這一情況后,并沒有怪她用掉太多產品目錄,反而表揚了她,還當即讓人空運兩千本目錄過來。
這讓鄭飛揚大受鼓舞。
就像林瑤看不慣鄭飛揚的過于簡單粗暴的做事風格一樣,鄭飛揚也看不上林瑤那種溫吞磨嘰的行事風格。
想讓她像林瑤那樣,和客戶坐下來細細談,慢慢聊是不可能的。
而且,他們來廣州參展的三個人中,李仁海是驗貨員兼跑腿打雜的,林瑤是內勤,說到底也是打雜的,只有鄭飛揚是真正的業務員。
在她看來,這一次展會完全是以她為主導,沒有人可以對她指手畫腳。
十一點半左右,秦董事長再次出現在展位上時,他依然是那句,“你們吃飯了沒有?”
李仁海的眼皮抖了抖,昨天中午,他為了買到便宜的盒飯,排了將近一個小時的隊,而且那份盒飯真不是一般的不好吃。
李仁海已經打定主意換一家,他甚至想過,大不了自掏腰包,一人出五塊錢,至少不他去排那么長的隊,買那么難吃的盒飯。
誰知他還沒來得及和林瑤、鄭飛揚商量這事,秦董事長就來了。
李仁海訕訕地笑道:“還沒有,展位上忙,走不開……”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秦董事長打斷了,“忙就不用吃飯了?不是我說你們,那家生意特別好,去晚了就買不到了。”
李仁海硬著頭皮說道:“其實,我們今天……”我們今天想換一家。
秦董事長眉頭一皺,再次打斷了他,“還不趕緊去買?記住了,是電梯口左拐第二家,別買錯了!”
電梯口左拐第二家,也就是二十五塊那家。
李仁海嘿嘿地笑著,“好的,正好秦董事長在,我給您也買一份吧?”
他很想看看秦弈吃不吃得下去。
要是秦弈自己吃不下去,他們總能換一家了吧?
秦董事長冷冷地哼了一聲,說道:“不用,我吃好了過來的,我可不像你們,連吃飯都要人提醒。好了,我有事先走一步!”
這就是不接受反駁的意思了。
李仁海頓時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樣,“知道了。”
秦董事長滿意地離開了。
凌云攤位上的三人面面相覷。
李仁海嘆息一聲,感慨道:“我就不明白了,我們自掏腰包吃好點也不行嗎?”
鄭飛揚冷冷瞥了他一眼,“你剛才怎么不說這話?”
李仁海為什么不說?
他剛才很想說我們自己出五塊錢,今天吃三十的,可他不是還沒有和其他人商量嗎?
而且誰知道秦弈惱怒之下會不會以此為借口,讓他們全額自費?
要知道他們這次來廣州,一分錢補貼都沒有!
誰樂意倒貼錢出差?
所以,李仁海猶豫了。
他一猶豫,秦弈就搶先下了定論。
林瑤知道他的為難,半開玩笑半安慰道:“沒事沒事,咱們就當減肥吧。”
旁邊展位的老板站在過道上,幸災樂禍道:“哎呀,我說,今天晚上你們又要去香格里拉吃自助嗎?”
對方顯然把先前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還故意說這種話來氣人。
這話一出,周遭便傳來一襲竊笑,顯然關注他們這邊的人不少。
李仁海尷尬地推了推眼鏡,說道:“那種地方,去過一次就夠了,天天吃海鮮也不行,我怕肚子會受不了。”
“拉倒吧,還天天吃海鮮。”旁邊展位的老板繼續嘲諷道:“你們老板這么大方,怎么還讓你們吃這么差的盒飯?”
聽到這番話的人不少,頓時又是竊笑一片。
林瑤輕輕勾起了唇畔,不輕不重地說了句,“主要我們太忙,只能隨便吃一點應付一下。”
林瑤說的是大實話,這邊整一片就屬凌云的展位人氣最旺,所以別人能輪流去餐廳吃飯,林瑤他們卻抽不出時間,就連買盒飯都緊張,吃飯只能草草解決。
再說了,他們伙食好不好是他們自己的事,輪不到外人來指指點點,也只有閑得無聊的人才會來管別人吃什么盒飯。
旁邊展位的老板被戳到痛處,摸了摸鼻子,灰溜溜溜地走了。
李仁海朝林瑤比了個大拇指,然后昂首闊步,去買二十五塊的盒飯了。
都到了這個份上,他們除了坦然接受以外,還能怎樣?
誰知道秦弈那個bt會不會再殺個回馬槍,專程來檢查他們吃什么盒飯?
接下來的幾天和之前并沒什么不同,忙忙碌碌中,他們轉眼就到了展會最后一天。
下午,附近的展位都已經開始收拾東西,凌云這邊也不除外。
他們要做的是趕在閉館前將樣品和沒有用完的產品目錄打包好,交給托運。
凌云展位上的樣品雖然數量不多,但是體積、重量都不小,而且他們的樣品中有不少是鋁制品。
但凡鋁制品都有些共同特點,表面易氧化,而且材質較軟,容易發生磕碰傷,為了不影響下次展覽效果,李仁海都是用軟布擦拭干凈后,用泡沫塑料袋裝好,再裝紙盒。
這樣一來,他的工程量可著實不小。
林瑤的工作則相對簡單,只需要將名片、本子、計算器之類的雜物收拾好,打包帶回去就可以。
值得一提的是,他們帶來的八百本目錄,加上林云后來空運過來的一千二百本,總共兩千本目錄,已所剩無幾。
這兩千本目錄中,鄭飛揚大約發出去一千五百本,同樣的道理,他們收獲的兩千多張名片中,也有一半多是鄭飛揚收到的。
對此,鄭飛揚倍感自豪。
她抱著僅剩的一小摞目錄站在過道上,冷眼看李仁海收拾樣品,林瑤收拾雜物,并沒有插手的意思。
正當大家忙得熱火朝天時,凌云的展位上來了一位讓人意想不到的客戶。
來人和文先生年齡相仿,連長相都有七八分相似。
他抬頭看了看凌云的公司名,向三人自我介紹道:“你們好,我姓文!”
林瑤、李仁海、鄭飛揚三人皆是一愣,然后鄭飛揚繼續向過往的客戶發目錄、收名片,李仁海繼續擦拭樣品,林瑤也繼續埋頭收拾雜物。
文先生和凌云之間的合作,具體情況只有林瑤最為清楚。
文先生不想讓他的競爭對手知道他和凌云有合作,所以他們之間的合作,對外是保密的。也就是說,林瑤對外需要裝作不知道文先生是何許人。
廣交會期間,文先生從未踏進凌云的展位一步,按說他不可能讓別人打著他的名號來拜訪凌云。
而眼前這位似乎知道凌云和文先生有合作……
林瑤決定保持謹慎態度,并沒有主動搭話。
李仁海和林瑤向來比較有默契,只需要交換一個眼神就明白對方的意思。
李仁海將手中剛剛套好泡沫袋的樣品放入紙盒,然后迎上前去,熱情地說道:“文先生,您好!我姓李,請問有什么可以為您效勞的嗎?”
小文先生開門見山道:“我知道還有一位文先生在和你們公司合作,所以我特地過來看看。”
林瑤心里已然確定,這位小文先生絕不可能是和文先生一起的。
小文先生一邊說著,一邊狀似隨意地拿起一個還來不及收拾的組合開關,問道:“這個開關多少錢?”
“這……”
李仁海不知道開關的成本是多少,他抬頭,求助般看向林瑤。
林瑤當然知道,這個組合開關正是文先生采購量最大的一款。
這位小文先生來找文先生的供應商詢問文先生采購量最大的一款產品,絕對是有目的的,而且很可能不懷好意。
林瑤看著小文先生,客客氣氣地說道:“文先生您好!我們老板剛剛走開了,或者您可以留張名片,我們請示過老板再報價給您可以嗎?”
有時候客氣并非禮貌,而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小文先生朝她看來,一臉的若有所思,“這樣啊,很不巧,我的名片用完了。”
林瑤拿出一個小本子,“您可以留下您的聯系方式,我們回去后一定聯系您。”
小文先生眼底掠過一抹不悅,臉上卻依舊笑得和善,“那就不必了,我拿張名片,有需要再和你們聯系。”
李仁海適時遞上一張名片,他笑得十分狗腿,“歡迎和我們聯系!我們一定會報最優惠的價格給您!”
小文先生拂袖而去。
李仁海有些不放心,“我們是不是得罪他了?”
林瑤不以為意,“不論如何,我們都不能將文先生與我們合作的事泄漏給第三方,這是他對我們的要求。放心吧,回去后我會和他解釋的。”
到時,不論文先生要表揚也好,要責怪也罷,她都認了。
李仁海松了口氣,“沒事就好。”
這個短暫的插曲結束后,他們三人的廣州之行也徹底結束,他們將樣品安排托運,便輕裝上陣,坐上了回程的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