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三月底,周一的清晨,凌云實業例行早會。
秦董事長還是和以往一樣,喜歡長篇大論,“通過不懈的努力,我們公司在國內外的知名度和影響力正不斷提高。
不僅如此,我們在團隊建設方面也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制定了一整套詳細的銷售人員考核標準,以及銷售部運行制度……”
秦董事長是土生土長的華國人,他曾經在深圳工作和生活一段時間,可他說起英語來是一口標準的倫敦腔,說普通話則是地道的北京口音。
關鍵他說話還一套一套的,確實很能唬人。
當初林云就是他的一個迷妹,新來的葉總也不遑多讓,盡管她平時表現得比較含蓄一些,但她看著秦董事長的時候,眼神癡迷,一臉崇拜,根本掩飾不了。
此情此景,凌云的眾人已經習以為常,他們悄悄交換了一下眼神。
開會前,大家私下里就商量過了,等秦董事長提起他那套引以為豪的“日趨完善的薪酬制度”。
大家就一起舉手,問問他二月份的工資到底什么時候發。
包括李仁海在內的所有人都在等著發工資,秦董事長倒好,他當初先說次月發,后來又說次月月底發,現在都3月29日了,仍然連個準信都沒有!
他們也不是沒想過去找秦董事長問工資的事,可是秦董事長這個人吧,他看起來溫文爾雅,特別好說話,其實非常小心眼,他為了一點點小事,連自己老婆都打,怎么可能會對其他人客氣?
沒人敢站出來問,大家一起在早會上提出來就不同了,畢竟法不責眾嘛……
說來也怪,秦董事長平常最愛顯擺自己的“豐功偉績”,也就是他為凌云量身定制的這些條條框框,特別是“薪酬制度”,誰知他今天居然提都不提!
他絕口不提工資的事,別人又要怎么問出口?
“咳咳!”
秦董事長也意識到大家都有些不在狀態,他清了清嗓子,準備切入正題。
“這是我認為我們做的比較好的方面,但在其他方面工作中我們做得還不夠好,與我的預期存在很大的差距。
例如從銷售業績來看,我們的工作就做得不是很好,與去年同期相比,出現了明顯的下降。
客觀上的一些因素固然存在,但是大家在工作中的一些做法也存在不妥,接下來,我們有請葉總為我們做一下本月總結,深入分析工作中所存在的問題!”
秦董事長口中的葉總,正是他的新歡,葉嵐。
這位葉總是三月初進公司的,從那時起,兩人就毫不避諱地向眾人展示他們非比尋常的親密關系。
仿佛林云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其他人可沒有這么健忘。
大家嘴上不說,卻在心里暗暗比較,林云脾氣不好,可她人美,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風景,最難得的是,她出手特別大方。
這位葉總不同,她相貌平平,還整天端著架子,話雖不多,看起來陰陽怪氣的。
而且她說話時的口吻和行事風格都跟秦董事長如出一轍!
秦董事長好歹是老牌上市公司出來的老外貿,他來指點大家做事理所應當。
葉總原本不是外貿行業的,她根本不懂外貿,還對別人指手劃腳,說三道四。
令人無語。
可是,誰讓她是秦董事長的新歡呢,大家知道應該怎么做。
會議室里響起了一陣稀稀拉拉的掌聲。
葉總不太滿意地輕哼一聲,然后緩緩打開了早就準備好的本月總結報告。
“我到公司已經快一個月了,目前發現銷售部有待解決的問題主要有以下幾點:一、業務人員的工作積極性普遍不高,缺乏主動性……”
積極性?主動性?
李仁海推了推眼鏡,唇角扯起一抹嘲諷的笑。
大家是真的沒有積極性,做事也不主動,但這是有原因的。
現如今,凌云的所有業務人員都是沒有提成的,大家做得越多只會錯得越多,到頭來也會被扣掉更多工資。
就算他們兢兢業業,一點錯都不犯,也不見得會有好下場,譬如業績最好的林瑤和做事兢兢業業的簡雯,她們早就被開除了!
說到底,待在凌云只能混混日子。
再說工資都已經兩個多月沒發了,稍稍有點想法的人,這會兒都已經開始另謀出路,誰還有那個心思做業務?
再說了,沒錢拿,誰肯做業務?
葉總說完第一點,她環顧四下,然后將手上的總結報告翻到第二頁,繼續說道:“這第二點嘛,我發現公司里的業務人員對于客戶關系維護普遍不重視。
業務人員對待客戶的詢價,往往敷衍了事,報價之后也不跟蹤,太過憊懶,導致絕大部分報價最后都石沉大海……”
這就更扯了,自從林瑤離開凌云那時起,秦董事長就出臺了新規定,公司里的所有業務人員都不許和廠家聯系,也不讓他們知道實際的采購成本。
大家全都按照秦董事長給的新價格來報,當然,這些價格也不是一成不變,比如達到一定采購量,可以享有一定的折扣。
要知道,凌云原本的價格就比一般的廠家要高許多,而秦董事長定的這些新價格又比原來高了不少,尤其是給小客戶的價格,簡直高到離譜,令人望而卻步。
在這種情況下,任憑業務人員如何舌燦蓮花,客戶還是會把訂單下給報價比較便宜的供應商。
事實上他們也不是一開始就不跟蹤,但客戶給他們的回復千篇一律,都是“誘rpricesaretoohigh!”、“誘rpriceunreasonable.”、“誘rpricemuchmoreexpensivethan……”、……(你們的價格太高、你們的價格不合理,你們的價格比……貴太多了。)
盡管如此,秦董事長仍然不認為他制定的新價格有什么問題,只一味怪他們與客戶的溝通方式有問題,郵件寫得不好……
這是多聯系客戶或是把郵件寫得好一些就能解決的問題嗎?
顯然不是!
葉總還在進行深入分析,她皺眉道:“至于第五點,我認為公司業務人員的形象普遍欠佳。個別業務員的不僅自身素質低下、平時也不注重自身形象,長久下去會影響公司的形象、和聲譽,亟需改進。”
業績不好,怪他們的素質不好,形象欠佳?
這理由,簡直讓人嘆為觀止。
“我和秦董事長商量過了,準備制定出一個著裝規定,往后大家上班時間必須穿正裝,女孩子穿套裝,男孩子穿西服、打領帶……”
總共十來個人的公司,也要來個著裝規定?
李仁海坐不住了,他的手指動了動。
葉總又道:“對了,你們買衣服的時候注意一下,顏色只能選黑白灰,我看過了,g2000的衣服就不錯,價格不高,很適合你們這些年輕人。”
不僅拖著不發工資,還要他們自己掏錢去買正裝?
往后他穿西裝、打領帶,然后每天擠公交,這樣公司業績就會增長?
要是不穿正裝,豈不是又得扣工資?
李仁海的內心再次受到暴擊!
他忍無可忍,騰地站起身來,“葉總,我能不能問一個問題?”
葉總看了眼秦董事長,對方朝她微微頷首,“有什么問題,等下去董事長辦公室問。好了,散會!”
李仁海的問題還沒有問出口,但是他要問什么,大家其實心知肚明。
一時間,會議室里的眾人神情各異。
鄭飛揚從一開始就將工作重點放在做飛單上,自然不會太在意凌云這點工資什么時候發,她是第一個離開會議室的。
白麗紅雖然也想拿到工資,可她更樂意看到李仁海倒霉,她一臉的幸災樂禍,緊隨鄭飛揚離去。
小張等人略微遲疑,卻也還是走了。
秦董事長和葉總,有說有笑,相攜離去。
轉眼間,會議室里只剩李仁海一人。
盡管李仁海賺得不多,但他還是有點自尊心的。
他和女友生活在一起的時候,房租、水電等生活開支都是他承擔的。
去年,他忙活了一整年,結果提成沒了,年終獎只給了五百。
過完年兩個多月,他完全沒有收入,如今確實是沒錢了。
這段時間來,李仁海曾不止一次地猜想秦董事長遲遲不發工資的真正原因:他在裝窮或是他真的沒錢了,又或是他在裝窮,并且他也真的沒什么錢。
晚一兩個月發工資其實不是什么大事,可是秦董事長既然能將發工資時間從當月改成次月,又從月初改到月底,那么也能將次月改成壓三個月,壓半年……
李仁海越想越心驚,這么一來,他拿工資豈不是遙遙無期?
不行!
他三步并作兩步,追上了秦董事長,急聲問道:“秦董事長,我想問一下,我們上個月的工資什么時候發?”
秦董事長的臉色霎時沉了下來,“剛剛我和葉總在會上講了這么多,算是白講了。
原本公司里是沒有制度,想什么時候發就什么時候發,現在不一樣,我們是有完善的公司制度的,大家就應該按照制度來辦。
否則這個月提早發,下個月推后發,那我們要規章制度何用?”
這話乍一聽也有幾分道理,可制度是秦董事長定的,改了又改的也是秦董事長本人。
李仁海想明白了,秦董事長不可能真的連工資都發不出來。
他絕壁是在裝窮!
裝窮誰不會?
何況李仁海不是裝窮,他是真窮!
他苦著張臉,說道:“可是我手上一點錢都沒有,而且我這個月底要付房租。
葉總剛剛說了讓我去買西裝,g2000的西裝,全套沒幾千塊錢下不來吧?
如果工資不發,我連房租都付不起了,拿什么去買西裝?
要不這樣,我有兩個月工資壓在公司里,秦董事長能不能先借我一萬塊錢救急,讓我先把房租付了,再去買套西裝。”
秦董事長眸光閃了閃,語氣不悅道:“你自己把錢花得一點不剩,就這種事,你也好意思來找我?”
說罷,他氣乎乎地轉手離去。
李仁海卻不罷休,緊緊追著他說個不停,“那也不讓我露宿街頭,還餓著肚子來上班吧?秦董事長您看,我混成這樣,讓別人知道了,多么有損凌云的形象。
再說我是借錢,并沒有破壞公司制度,要不這樣,您看能借我多少就借我多少……”
“沒有沒有!”
秦董事長臉色鐵青,他這次可不是裝的,而是真的沒錢了。
至于原因……
時間回到一個多月前,秦董事長也不知道林云從哪兒聽說了他和葉嵐的事。
林云脾氣多差的一個人,她居然一反常態,不哭也不鬧,甚至連一個字都沒有多說!可她沒有閑著,暗中做了很多小動作。
情人節那天晚上,秦董事長正和葉嵐約會,林云帶著一大群人出現了,轟轟烈烈上演了一出捉奸大戲。
林云當場提出離婚,并且愿意主動放棄所有財產,凈身出戶!
秦董事長原以為自己賺大發了,后來才發現,林云走后,公司帳戶余額竟已不足三位數。
更可怕的是,他的房子、車子全都被抵押貸款了。
秦董事長想過將林云送給他的禮物拿出去賣掉,彌補一下損失,誰知林云買的那一屋子奢侈品早已都沒有了蹤影。
秦董事長著實心疼了一陣。
雖然公司賬上沒錢了,但是公司是他的,客戶也是他的,一年幾千萬的利潤都是他的!
從今往后,再也不會有人可以胡亂揮霍!
這么想想,他心里總算平衡了一點。
偏偏公司里這段時間各種不順,接二連三地出問題,客戶投訴不斷,讓他焦頭爛額,幸好葉嵐和他一起將公司撐了下來,但也只是撐了下來。
如今他左支右絀,只能勉強維持,發工資的事,只能緩緩,再緩緩。
李仁海想要借錢,那是不可能的!
要怪就怪林云吧!
沒錯,是林云干的,都是林云干的!
遠在廣州的林云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一件寬大的男士西裝從天而降,將她牢牢包裹住。
林云用力扯了扯,想將衣服扯下來扔回給對方,結果沒扯動。
“你干嘛啊?”她皺起眉,一臉不悅道:“別和我來這一套。”
對方卻不生氣,反而笑呵呵地看著她,“你的脾氣還是和從前一樣沖。”
林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別總說從前從前的,我倆不可能回到從前!”
“我也沒打算回到從前。”對方嘆了口氣,深沉道:“以前是我不好,整天只知工作,工作,總把你一個人晾在家里,往后我……”
林云用力推開他,不耐煩道:“你好端端扯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干嘛?有事快說,要是沒事,我就走了。”
說罷她站起身,作勢要走。
對方急忙攔在她跟前,“我想重新追求你,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