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聚會,大家都極有默契,誰都沒有帶家屬,偌大的包廂里就林瑤、簡雯和李仁海三人。
李仁海名義上是老板,實際上充當的卻是跑堂的角色。
他將一個托盤放在桌上,林瑤便也起身幫忙,將那一盤盤的菜放到圓桌上。
李仁海爸爸拿手的似乎都是些大菜,紅燒肉、紅燒魚、紅燒獅子頭、鴿子湯、烏雞湯、開胃羹,白灼蝦、香辣小龍蝦、焦鹽皮皮蝦……
海陸空俱備,而且份量十足。
滿滿一桌子的菜,騰騰地冒著熱氣,讓人一看就覺得很有食欲。
林瑤抽了張紙,將不小心灑到手上的湯水拭去,“李仁海,你這一桌菜夠十來個人吃了吧?”
簡雯聞言,輕輕瞥了眼擺在桌上的菜,也是一驚,“這也太多了吧,就咱們幾個怎么吃得完?”
林瑤補充一句,“我們可不是說客套話,而是真的吃不完這么多。”
李仁海不以為意地笑笑,“等下放開肚皮吃就是,吃不吃不得完都沒事!”
按照華國百姓請客的老傳統,主人都會多準備些吃的,旨在讓大家吃得盡興,還有富余,才顯得熱情好客。
客人也肯定會說幾句“太多了”、“吃不完”……之類的場面話,而后賓主盡歡。
“我按六個人的標準來的,誰能想到,結果就我們三個。”李仁海扶了下眼鏡,解釋道:“主要我也沒想到我老婆會臨時有事走不開,就連程陽都得加班,最沒想到的是,林瑤還是一個人來的!”
李仁海說這話的重點,其實是程陽怎么加班了,以及他為什么好端端跑去加班?提林瑤只是順便。
簡雯只微微皺眉,并沒有接話。
林瑤不滿地反問,“我一個人來怎么了?”
李仁海笑道:“我當時就想,這么久不見了,林瑤怎么也該找好男朋友了,到時肯定會帶男朋友過來……blabla”
“怪我咯?”
林瑤略窘,她并不是不想帶秦容澤,可是以他們如今這種比地下情更像地下情的交往方式,她不僅不能帶秦容澤參加聚餐,最好連提都別提他一個字。
李仁海又推了下眼鏡,打趣道:“我都跟你說過幾次了,我有個小兄弟,人挺不錯,長得也帥,他還單著。我讓你和他見個面,你都不肯。”
又扯到相親了……
林瑤一臉震驚道:“李老板的望江樓主營業務喝茶吃飯,副業交友相親?”
“我這是為超級vip提供的增值服務,一般人根本沒有這個機會……”李仁海頓了下,而后眼前一亮,“誒我覺得你的點子不錯,這個可以有!”
林瑤又是一驚,她隨口胡謅的,李仁海居然又當真了!
“你現在就在取笑我對不對?”林瑤佯怒,“喂,你給我適可而止行不行?”
李仁海嘻皮笑臉道:“那不行,你也是我的兄弟,插兄弟兩刀,啊不,為兄弟兩肋插刀是我該做的……”
李仁海和林瑤一慣是這樣扯皮的。
若是以往,每逢這種時候,簡雯都會含笑看他們吵吵鬧鬧,偶爾插科打諢幾句,這回卻她顯得異常沉默。
仿佛周遭的一切與她全然無關。
“不跟你扯淡了。”林瑤朝李仁海揮了揮手,說道:“這里的菜已經很多,快讓你爸媽別燒了,趕緊來吃吧。”
李仁海無所謂地沖她笑笑,“沒事,我們吃我們的,他們吃他們的。”
現今社會,獨生子女家庭是主流,這些家庭有個特點,那就是兒女在家中的地位往往是最高的。
每當子女有朋友來訪,很多家長都會主動退避三舍,給孩子足夠的空間。
李仁海顯然已經對此習以為常。
林瑤直接起身往外走,“你叫不來的話,那我去叫他們。”
“不用不用!”李仁海趕緊攔住她,笑著解釋,“其實是他們不好意思和我們一起吃,他們已經給自己留了菜。”
林瑤當然不同意,“我和簡雯來蹭飯的,你爸媽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主人不來,我們怎么好意思先動筷子?”
李仁海一想,覺得也是這個理,“那你在這兒坐著,我去叫他們過來就行。”
說完這話,李仁海匆匆離開。
大包廂里靜悄悄的,只剩下空調口吹風的聲音,桌面上李仁海一家精心準備的豐盛晚餐熱氣蒸騰。
簡雯耷拉著腦袋,靜靜靠坐在仿木質古圈椅內,神情頹然。
林瑤先是感到不解,仔細想想便也明白了。
李仁海的老婆是財務總監,到了年底肯定格外的忙,她來不了很正常。
簡雯那位不一樣,程陽只是一個普通的公務猿,他哪來這么多班可加?
雖然程陽對簡雯一片癡心,可他們到底還沒結婚呢,現在就成這樣了,真要是結了婚,他還不是整天不著家?
林瑤覺得,她有必要提醒簡雯一下,“你家程陽怎么又加班了?”
“嗯。”簡雯這才有了一些反應,她臉上的神情閃過一抹不自然,無所謂道:“他愛加班就讓他加班去吧,我懶得管他。”
林瑤覷了眼她,“真要是有什么事,你也別替他藏著掖著,不如說出來,和我們商量商量,你要知道,我可是立志要給你做伴娘的人。”
簡雯年初就說程陽家里在訂喜宴了什么的,結果這會兒都已經臘月了還沒有消息。
這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簡雯扯了扯唇,努力想笑卻又笑不出來,淚水瞬間盈滿了眼眶,她哽著聲說道:“我和他,不會結婚了。”
話音剛落,她兀地哭了出來。
不是那種嚎啕大哭,而是帶著克制和隱忍,悄無聲息的哭泣,她的肩膀微微地顫抖。
林瑤和簡雯認識幾年了,只見過她自信的、淡定的、從容的模樣,何曾見她這樣失落無助、泣不成聲?
林瑤趕緊擁住她,輕拍她的后背,“是什么時候的事?怎么不和我說一聲,好歹,我還可以過去陪陪你。”
簡雯眼里噙著淚,“平安夜那天,他說去加班,結果第二天才回來……我居然信了他,直到我在副駕駛座上發現了一根染過的長發。”
簡雯的發色自然濃黑,光澤極好,從來沒有染過,那根染過的長發肯定屬于別的女人。
林瑤開解道:“這事,你別太早下定論,程陽待人熱情,沒準他只是加完班后載了女同事回家。”
載女同事回家,用得著徹夜不回嗎?
這種話,連林瑤自己都不信。
簡雯聲音哽咽道:“他對我坦承了,他和那個女的交往快一年了,他家里人也見過她。”
“一年?”林瑤震驚無比,“可是,你們不是早就在準備結婚的事了嗎?婚房都準備好了,婚紗照也拍了,就連喜宴都……”
程陽的爸媽一直訂喜宴,可是誰家訂喜宴,從年初訂到年尾還訂不到?
簡雯苦笑,“最可笑的是什么,你知道嗎?都鬧成這樣了,程陽還說他想和我結婚,他和那個女的只是逢場作戲而已!”
可他是開著簡雯的車去和人家逢場作戲的!
林瑤不知為何,想起了兩年前,頭一回見到程陽時的情形。
自助餐廳內,幾張長桌拼湊而成臨時會議桌,秦董事長端坐上首,侃侃而談。
“拼搏鑄就輝煌!當前,我國的經濟形勢日新月益,凌云實業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機遇和挑戰!”
程陽臉上洋溢著熱情到有些討好意味的笑容,他時不時鼓掌、叫好,氣氛十分熱烈。
席間觥籌交錯。
那時的程陽,他自己幾乎沒怎么吃東西,一直在為簡雯跑前跑后。
他一會兒拿飲料,一會兒切肉,一會兒剝蝦,剝完蝦后小心翼翼地送到簡雯面前。
不僅如此,他還把簡雯涼了不想吃的或吃不完剩下的食物統統拿到自己面前,用極快的速度一掃而空。
簡雯朝他微微揚起了唇角,程陽頓時笑得像個傻瓜。
那一幕幕仿佛還在眼前,誰能猜到,不久的將來,他會一邊和簡雯拍婚紗照,一邊把別的姑娘帶回家見家長,還開著簡雯的車子去和別的姑娘幽會。
而且他在做出這種事以后,居然還好意思和簡雯說,會和她結婚?
結婚前都已經腳踏兩條船,結婚后他會怎么做?
實在無法想象……
簡雯斷斷續續地將她和程陽之間的情況說了出來。
他們的婚房是程陽家里準備的,寫著程陽爸爸的名字,簡雯原本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妥。
根據慣例,男方出了房子,女方就該出裝修和家電,所以那套房是簡雯裝修和布置的。
他們沒有扯證,沒有辦酒,最多只能算未婚夫妻,如果分手的話……
林瑤沉吟道:“你準備怎么做?”
“怎么做?”簡雯抬眸,神情有些茫然,“我花了幾十萬裝修好的房子,就算沒有所有權,總有使用權吧?我打算住到那里……”
其實,就算她住進那套房子也于事無初,反而更加煩心。
林瑤問道:“假如他趁機對你糾纏不清呢?”
簡雯斬釘截鐵道:“都已經這樣了,我不可能和他扯不清的。”
“很好!”林瑤又問了下一個問題,“如果帶著他的女朋友住進來呢?”
簡雯怔怔地望著她,似乎在考慮這種可能性。
“你們在說什么呢?”李仁海推門而入,不滿道:“都不等我來就討論開了。”
簡雯緩緩移開視線,“沒什么。”
簡雯不提的事,林瑤也不方便提,她話鋒一轉,“李仁海,你爸媽呢?”
李仁海揮了揮手,“嗐,他們都已經吃完了,我還怎么叫得過來?別管他們,我們抓緊時間吃吧,不然菜該涼了。”
其實已經涼了。
林瑤不再遲疑,對簡雯說道:“咱們先吃飯吧,這世上沒什么是大吃一頓解決不了的。”
李仁海附和道:“如果一頓不行,我就請兩頓!”
林瑤捧場地大笑。
簡雯卻道:“李仁海,我是和你說真的,這個地方不適合開茶樓。
來前,我特地打聽了一下,在杭州,到茶樓的顧客人均消費一般在八十到九十元,除開人工、茶葉、等成本,再刨去稅收,其實利潤并沒有多少。
如果客源不多,往往會造成不掙錢,一年倒虧幾十萬!
有的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不如及時止損。”
李仁海的眼皮抖了抖,他求助般看著林瑤。
林瑤則若有所思地看著簡雯。
從簡雯話里,她聽得出來,簡雯應該已經打定主意要放棄程陽了,這讓她稍感安慰的同時又無比心疼。
簡雯在工作上盡心盡力,對待感情也很專注。
盡管她曾經以戀愛磚家的名義,說過一些振聾發聵的話語。
“不比較一下,你怎么知道哪個對你好,哪個又對你不好?你又怎么知道哪個是真心,哪個是假意?”
“我建議你,在戀愛之初,千萬不要只和一個男人交往,多找幾個。因為只有這樣,你才有可能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
實際上,自從她和程陽在一起,就沒拿正眼瞧過別的男人,連一個暖昧的眼神都沒有。
這樣的姑娘,不應該栽在程陽這種人身上。
林瑤中肯道:“簡總說的不一定都對,但她說的還是有些道理的。
如果你確定要開茶樓,那就盡力而為,把這個茶樓打理得有聲有色。”
李仁海已經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可是林瑤一直朝他使眼色,便道:“行,那我注意開源節流,爭取把望江樓做成望湖樓這樣的千年老字號。”
簡雯“噗哧“笑出聲來。
林瑤給他比了個大拇指,“你牛!”
林瑤與李仁海一家道別時是夜晚八時許,夜色正濃。
李仁海原本打算晚飯后帶她們去散步,可是林瑤和簡雯都不想夜里在泥塘村這種地方停留,更別說散步了。
兩人與他們一家子道了別,便踏上了回程。
夜間的泥塘村果然和傳聞中那樣熱鬧非凡,儼然一個大型露天燒烤區,即便隔著車窗都能聞到辣椒孜然味,和外邊飄來的煙火氣。
兩輛白色的車子先后駛離泥塘村,緩緩融入無邊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