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長樂在御書房,看著這從前自己需要畏畏縮縮才能來的地方。
如今他竟然成了這一處的主人,心底那是倍兒爽。
忽然感覺窗外有些異樣,他推開門。
一眼就看到了灰銅色的天空里,風雪匯聚成了條大龍,隨著潮汐橫亙天空,盤旋在南門方向。
“天生異像,朕果然不凡。”
姬長樂挺開心,那種不自信也被沖淡了點。
忽然他產生了一點疑惑。
這龍為啥不來朕的皇宮,待南門那干嘛?
托著下巴,略作思索。
姬長樂眼睛一亮,揚聲道:“備車,備車,朕要去南門接受仙人洗禮。”
他心底挺開心,有了這異像,那王都里就不會再有人質疑朕了吧?
川流的百姓。
在災后仿徨無助。
該有的援助只是草草了事。
諸多行走在街頭的百姓,不僅是物質上受到了重創,精神上也覺得得不到支撐。
如今這朝堂,皇子連番死去,天子大病,只留下一個以懦弱之名著稱的皇子即將登臨九五至尊之位。
這國家,何去何從?
還有許多信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人甚至萌發了念頭,想憑借自己的本事去七大寇里混混,亦或是那些可能造反的大世家...
這些日子,他們看到了太多裹著肅殺的鐵甲騎兵從街頭而過,騎兵眸子里也灰暗。
兵部第一人聞風雷,十萬大軍被地藏轟敗,抵御妖族、不敗神話徹底粉碎,既而入獄,這些事兒,都在無形之中將士兵的信心在全部摧毀。
如今的大周,從上到下,都透著一種頹然老矣的感覺。
但風雪忽然落了。
風雪在南門化作潮汐。
潮汐里,一條蒼白的狂龍盤旋纏繞,俯瞰皇都,俯瞰大周。
“仙跡...”
“這是仙跡啊。”
“趕緊去看看,是不是仙人,有沒有仙丹,先到先得啊!”
“對仙人哪能這么市儈,要誠心,二狗子,聽到沒有,要誠心啊。”
“這雪龍究竟是...天生異像,此定然不是人力所能為,徒兒,你在門中繼續修行,為師去看看。”
“不,師父,我也想去。”
“呵,來吧,一起。”
青松道館,之前幫逍遙王去為巫行云行祛邪術的觀主撫須看著天空。
“這白龍里透著玄妙的道意...”
另一名正與他博弈的道士,鶴發黃冠,雙眸藏精,也是仰頭看著,“此定是人為。”
“怎可能是人為?江湖超凡,我等也略知一二,再強也不會到如此地步...”
“那六翼神女真君還能符化羽,經天而過,怎么不會?青松子,你呀你呀...”
“神女?那可是如今整個道宗的神話,說不得她再顯幾次神威,還可能雕塑成像請到殿上用香火供養,你怎能拿神女來比較??”
“哈,”那鶴發黃冠的笑了笑,“確是我的不該,不過這其中確有蘊藏無窮道妙之意...且與神女完全不同,有一種更威武,更滂湃的感覺,雖然未能讓人下跪匍匐叩拜,但卻讓元神都忍不住震動,驚顫,駭然于此。
然而,再細細去辨,卻覺得玄妙無窮,完全看不真切。
我等修為還是差了。”
“這又何妨,”觀主揚聲道,“小童,備車,我與你王師叔去南門看看。”
他們看不明白,不代表沒人看的明白。
酒劍仙仰望著天空的風雪潮汐,蒼白狂龍。
方真也仰望著。
哥兒倆站一起,遠遠看著罩子里的逍遙王一邊吃著松糕,一邊抽時間在掐著手印。
兩人瞪大眼,看著那手印。
手印透著一股無上之意,顯然不是什么邪魔外道的東西,而是道門正宗。
不僅是正宗,還是最頂尖最頂尖,頂尖到兩人墊腳都看不到的那種正宗。
手印也并不繁復,但卻給人一種“看過了,恍然覺得自己也能如此掐印,但真到自己,試圖掐這印的時候,大腦卻是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記得了”。
這種無上玄妙之感,讓南北兩宗的道使心生莫大的敬畏感。
“此道意如九色蓮花,如今還含蓄未放,若是真的綻放了,那怕是漫天風雪都要匍匐相迎...”
酒劍仙終于看明白了。
逍遙王怕是得了什么極其了不得的傳承。
方真搖搖頭,雙手揣在長袖里,側頭道:“你沒看明白,這點兒,你們能打的不如我們能看的。”
酒劍仙哼了聲問:“你看出什么了?”
方真似難以啟齒,良久才道:“老鐘,你有沒有聽過一個傳聞...”
也不等酒劍仙回應,方真繼續說:“大能轉世入凡歷練,常常會為自己的來世安排好機緣,即便隕落的大能,也常會有因果的指引,帶著他們獲得難以想象之傳承...”
酒劍仙愣了愣。
方真輕聲道:“據我所知,這天闕城里可能就有那么一位,只不過那一位...”
他又指了指腦袋:“這里不太好,就是還沒醒。”
酒劍仙:!!!
方真咳嗽了下然后道:“所以,如今你看到的逍遙王,定然是獲得了這樣的傳承...只是這樣恐怖的傳承,我是難以想象啊。”
酒劍仙忽道:“三家宗門應該都猜測這天生道子是何方大能,方真,你們猜他前世是哪位大能?”
方真道:“不可言。”
酒劍仙:“你們真嘰歪...”
但看到南海道宗這微胖的道人笑看著他,酒劍仙猛然醒悟,確實不能直接提大能的名號,尤其是這因果之初,否則極容易卷入因果。
他看看天空,那漫天雪流,感慨道,“若是逍遙王真把這傳承修煉大成了,怕是百龍千龍甚至萬龍飛舞吧。”
方真笑道:“你知道了?”
酒劍仙肅然道:“那一位,誰不知道,這不是天天還在殿上供著嘛?”
方真道:“哎,這都不用試了,逍遙王的前身就是那一位。”
酒劍仙感慨道:“是啊,可笑我兩人之前還說著王爺心感凄涼,黃粱一夢,然后慢慢開始修仙...真是,燕雀不知鴻鵠。
這是一步登天的主兒啊...和我們這些需要慢慢行走,攀登的人不同。”
方真也是忍不住感慨,只是眸子一轉,落在下那傘下的倩影身上,停留片刻。
“我終于明白為什么昆侖老道要說城中無妖了,也明白為何...那神女要親自出手了...”
酒劍仙也盯著太后背影看了會,他點點頭:“我也明白了。”
就算太后是妖。
是大妖。
是禍國亂民的罪魁禍首,那又如何?
若是這妖與那位大能有著因果未斷。
這世上。
這天下。
這四海之內。
有誰能越俎代庖,僭越至斯,去替那大能斬斷?
有誰能去破壞那大能的頓悟過程?
就算太后是妖。
這王都也是無妖。
因為他在。
黃飛熊訓示已經結束了。
他今日需要返回王都,心底還有些忐忑。
只是這么一抬頭,卻看到天空異像。
先是愣了愣,然后狂喜:“天佑我大周,這是祥瑞啊!”
夏寧站在車邊,傘早已收束而起。
兩人在這玄奇的氣罩之中,風雪難侵。
這氣罩的表象是雙陰大鬼罩。
然而里子卻是夏極對于五行的深刻理解,以及結界,觀世,這一系列玄功的靈活運用。
換句話說,太乙鬼王訣本質是元神攻伐,但夏極卻偽裝成這門玄功也可以影響到現實之中。
畢竟,手印掐出的道意是實打實的。
太后夏寧有些累,她扶了扶額頭,元神之中,那被壓抑已久的靈魂正在詛咒著她,讓她滾出這軀體。
她看著面前的少年,看著他背著漆黑劍匣,這其中的兇劍還是她去皇宮里和那些供奉要來的。
小極還真是了不起呢。
這一定是什么大傳承吧?
難怪會覺得小極一舉一動,尤其是畫符的樣子很像仙人。
不對...
似乎不是這樣。
再細細想,又是一陣尖銳的疼痛傳來。
那是早已死去的記憶盲區,是無法觸碰的地方。
夏寧強忍著痛苦,看著少年吃的差不多了,她很開心,這又讓她想到了一些美好的記憶,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她深吸一口氣問:“小極,吃好了嗎?”
夏極不說話。
夏寧又說:“姐...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夏極靠近了些,將夏寧領口的兩個小絨球拉了拉緊,“別擔心,我已經變強了,什么問題都可以解決的,一切都會好的。”
夏寧露出微笑:“我相信你,小極最好了。”
驀然,她愣了愣,因為原本極少有人的城門前,車水馬龍,天子行轅,道館道士,江湖之人,平民百姓,世家,商人...
許許多多的人都開始過來了。
黃飛熊也看到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之前說的“逍遙王名不副實,何德何能”這樣的想法有些被打臉了。
只是他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姬長樂也是無語了。
他以為是自己的祥瑞,以為有仙人在南門,但卻是那位逍遙王。
搞了半天,他還是個廢物。
百姓們看著這神跡的一幕,不知誰帶了個頭,紛紛跪下了,有人帶頭喊了聲“逍遙王”!
聲音此起彼伏。
原本那王都的大草包之名早已蕩然無存。
這樣一個強大的王爺,他還年輕,他身居高位,也許...這個國度會在他手里重新綻放光芒呢。
許許多多人都露出震驚之色。
萬眾矚目,全部看向氣罩里。
看下風雪大龍下的兩人。
夏寧有些不習慣這么多人...
夏極看她眉角動了動,察覺了她的小心思,雙手掐印,又重新凝聚。
天空飛雪潮汐停了,大龍滅了。
轉而向著兩人所在氣罩急速而來,貼覆在了罩面上,成了雪白,但卻也因此隔絕了所有人的視線。
這是聚元甲的物質化使用。
夏寧傻傻地看著自家弟弟如神似仙的操縱著天氣。
要不是小極肯定是人類,她都懷疑這是五行妖里的雪妖所化的了。
雪妖在大陸也不可能做到這種程度,除非在海外...在妖氣源源不絕的情況下,唔...好像也差了點。
真是個有本事的弟弟呢。
那么...
對不起。
她輕聲對自己泥丸宮里真正夏寧的元神說了句。
對不起。
在小極出生之后,我就一直占據了你的軀體,搶走了屬于你的親情。
很快,我就會讓給你了。
但你,一定要繼續對他好。
“姐,你說什么事情?”
夏寧看了看這風雪氣罩,隔音效果應該很好,于是她招了招手。
夏極微微低頭,而夏寧湊到他耳邊,輕聲說:“其實...我才是皇宮里的妖精,是我搶了真正夏寧的軀體,現在我想還給她了,你們姐弟可以重逢了...對不起,我騙了你。”
她一邊說著話,淚水一邊刷刷的流下。
“我只是藏在這軀體里的妖魂,我...”
夏極忽然一把抱緊了面前的太后,緊緊將她擁入懷中,輕嘆一聲,然后帶著笑意道:“姐,多大事兒啊,哭什么啊。
說到這個,還真是巧了,我也不是真正的夏極,我也是在剛出生就奪了這軀體的域外天魔。
這樣正好,兩相抵消,你還是我姐,不是么?”
夏寧想過很多結果,但沒想過是這么反應,聽他說的有趣,又伸了下他胳膊,“臭小子,騙鬼呀。”
夏極誠摯道:“不騙你。”
夏寧道:“好啦好啦,不和你開玩笑了,我在紅塵里玩膩了,現在要回妖族了,正好把姐姐還給你,她和你有血緣關系,一定會對你很好。
而且,柒柒也會對你很好,她答應過我會照顧你一生一世,現在她王家又失了勢,肯定也會依賴的。
有這兩個女人陪著你,我真的放心了,所以...我在這里等你,只是想和你說一聲...”
她沉默了下來。
不想把最后的“再見”說出口。
因為這再見,是真正的再見。
是生死之隔,從此不見。
夏極急道:“誰和你開玩笑,來來來,不信我和你說說域外的事。
那是一個科技發達的時代。
天空會有飛機掠過。
交通網絡四通八達,滿路都是開車的人。
海里會有巨輪戰艦。
甚至太空里還有衛星飛船。
我在那域外,是個孤兒院的孩子,每天生活作息都規律的很,然后上學了,開始還挺有意思,后來又要高考了...真是頭大。”
夏寧靜靜聽著,也許太疲憊了,她把頭顱微微靠在了少年的臂彎里,輕聲道:“謝謝你編了這么多騙我,你這張嘴呀,難怪能騙那么多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