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極看著那海池中的巨魚。
那巨魚通體雪白,透著一股圣潔之意,即便從高空俯瞰,隔著遙遠距離依然顯得極大。
他忽然想起了前世的一篇文章: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
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
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
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
這文名逍遙游,而他為逍遙王,這莫不是冥冥之中的定數?
他再觀天地,忽然覺得這世界極大。
天外有天,還有星河宇宙,還有仙宮佛國,還有無數不曾探知的秘密。
“神農玉棺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夏寧應該早早告訴我才是,應該不會這么急促離開才是。
但她真的能與妖魔聯系上,在妖族地位很高,如此多的妖魔來迎接她,這一點卻又不假。
她會不會是擔心我失控,所以故意編出這神農玉棺來騙我,好讓我等她三十年,三十年后我也許已經娶妻生子,那這份感情也許就已淡化,我不會因為失去她而瘋狂。
就好像前世我看過的一本書里提到的南海神尼?”
夏極終于感受到了前世那本書里主人公的一種煎熬。
那女主身中不治之毒,世上再無解藥,她擔心自己的死去會讓主角殉情,于是編了一個謊言騙他,但這是恰到好處地有人來圓了謊,主角不信也得信,因為...假如是真的呢?
“唔...”
夏極只覺五臟六腑都在焚燒。
真是平生第一次察覺如此的無力。
他沉寂了良久。
聽著腳下那充滿玄妙空靈之意的魚兒在咿咿呀呀,又仰望天空之大,海洋之遼闊,忽的慢慢安靜了下來。
逐漸的...
不知過了多久。
他忽然喃喃道:“她有我給她的仙草,那么肯定是能活著的。
而不管她是不是說謊。
這天空宇宙如此之遼闊,我堂堂夏極,難道就沒有辦法嗎?
是真也好,是假也好,又有何干?”
想到這里,他忽然那緊捏的心多了幾分舒緩。
心底的茫然也少了一些。
他腦海里忽然浮現出那無數記憶碎片,那一聲聲“吾皇,我去了”,那一道道再無遇見的身影,那無數妖魔對自己的異常,以及夏寧身為大妖魔卻一直默默陪伴著自己。
夏極忽然如是瘋了般,“啊啊啊”地向著遠處發泄般地大喊著。
聲音里有些苦楚,有些無奈。
若是她不在的世界,我已不再在乎。
那么...我為何還難以接受這個現實呢?
那些曾對我所有期待,卻又被我所辜負的你們啊。
我還有什么資格去逃避這一場戰爭呢?
夏極沉默良久。
腦海里開始進行著無數的基于如今局勢的推演。
待到算定。
他又緩緩閉目,站在蔚藍的天空與大海之間。
終于喃喃著吐出八個字:“若不入局,如何破局。”
他長發未曾上髻,狂亂地在風里舞著著。
時值盛夏,而他赤足坐在船頭,腳下那如碧藍巨瞳深淵的巨尺里,不時傳來那大魚的叫聲,好似娃娃音,又好似在唱著歌曲。
星光垂落。
夏寧好不容易學會了下面條,她什么都不會,但夏極怕她餓死,又想起姐姐的話,于是告訴她等面條浮起,用筷子攪一攪徹底軟了之后,再燜上五分鐘,肯定熟。
于是,夏寧就開始天天吃面條,搭著些地窖里取出來的凍食,以及腌肉火腿花生之類,也算是吃的開開心心,她知道那狐貍精是不會再回到她身體了,也是真的舒了口氣。
她趴跪在沙發上,因為少了一層奇異的氣質,整個人也沒那么嫵媚了,反倒是多了些幽幽的、并不討喜的冷。
臉盆大小的圓形玻璃窗外,那黑發披肩的少年正坐在星光與狂風里。
夏寧想了想,深吸一口氣,然后顯出溫柔的模樣,跑到門扉前,把臉探出,狂風吹得她臉皮“嘩嘩”作響。
她心底不禁駭然,這么大的風,逍遙王怎么坐的穩的?
她又深吸一口氣,張大嘴喊道:“逍遙王,回來!!”
夏極并不理睬她。
他自喃著:“你不讓我回妖族,只是怕我無法肩負起對戰仙佛的擔子,畢竟前世那可憐的妖族圣人都沒能取勝,何況是我?
那么,我若想救你,那就需要去妖族,若是想去妖族,就該讓你看到我擁有了破局的可能。
否則不過是讓滅族災禍多一次。
對么,我親愛的姐姐啊?
你希望我永遠的置身事外,因為在你看來,此戰毫無勝機,所以,你一直說著要讓我娶妻生子,去修仙,就是寧可讓我在仙人陣營里稀里糊涂地活著,也不愿我去承受那根本不可承受之宿命么?”
此時,遠處。
夏寧還在喊著:“逍遙王,回來!!你怎么這么頹廢,你這個樣子,就算你的狐貍姐姐看到了,也不會開心吧?!她也會責怪你吧?
而且我現在也沒有其他人依靠,你狐貍姐姐讓你照顧我,難道你要說話不算數嗎?”
夏極頭都沒回。
夏寧揮著拳頭,帶了些怒氣喊道:“我知道你能聽得到!
你這么厲害,一定聽得到。
你要知道我才是你親姐姐,再怎么樣,我們也是血濃于水吧?
你你你...”
話音才說完,那船頭的少年就已經不見了。
夏寧嚇了一跳,旋即嚇得臉色都變了。
這...
再厲害,從這兒摔下去,那也是粉身碎骨啊。
她準備小心翼翼地跑出甲板,試圖去取出船舷邊工具箱里的粗繩錨鏈,然后系著自己,再小心在這高空橫風里摸索過去看看。
然而,她才動,就覺著被人從背后拍了一下。
“啊啊啊!!”
這種無人的大船上本就有些可怕,夏寧這一驚,汗毛倒豎,她嚇得大聲尖叫起來。
滿臉害怕地回頭一看,卻見是夏極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
“你...你你你,你是鬼嗎?”
“不是”,夏極搖搖頭,然后道:“太后你別做了吧。”
夏寧疑惑道:“為什么不做?我...我要還利用這個身份控制朝堂,制霸天下呢!”
夏極道:“殺劫已起,你又沒有背景,回去就是死。”
夏寧瞪眼道:“我還有你啊,你是逍遙王,這么厲害,你我姐弟連手,憑著你的武力,我的智力,我們一定可以稱霸天下,讓這朝代歸了我們夏家!”
夏極搖搖頭:“我決定了,帶你去修仙。”
夏寧:???
“我是大周太后,我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我為什么要去修仙?我不去,我不去!!”
夏極平靜道:“我答應過她要照顧你,算是對你的補償,那么自然不會食言,所以我帶你去修仙。”
夏寧:...
“我都二十好幾的人了,就算有仙根也廢了,我...我不去。”
夏極冷冷道:“不行。”
夏寧幾乎要哭出來:“我不要啊。”
但夏極已經失去了繼續交談的興趣。
他轉身推開門。
門外,是黑暗與海風。
雖然想明白了許多事。
但心底卻依然有些悵然若失。
他是大周地下世界的君王,是萬泰山俯瞰天下的地藏,是太乙帝君轉世的天生道子,可他卻偏偏無法去妖族,偏偏不知道姐姐過得怎么樣了。
姐姐的名字原來是:涂山寧寧...
“欲要破局,先要入局...
若不入局,如何破局...”
他反反復復的念著這句話。
他如石雕般坐在夜色里,緊握著拳頭。
如此站了一天...
兩天...
空船也停著。
他的拳頭慢慢松下了。
如是現在噩夢里緊閉的雙眼也慢慢舒展了。
他周身散發著一種空靈之感。
待到睜眼,卻是已如大夢初醒。
忽然間。
似是冥冥之中有著聯系。
那北冥般的深海藍池里,巨大的白魚似乎受到了某種奇異的召喚,它尖鳴了兩聲,驀然展開遮天般的羽翼,騰空而起,碧藍水波如是掀起的海嘯,直沖穹蒼,壯觀無比!
那白魚羽翼極大,好似漫天都起了片片云層,又在海面投落下巨大陰影。
白魚只是微微動了動羽翼,就已經飛到了空船大月蝕的高度。
“媽呀...”
夏寧嚇癱了,這條巨型白魚只是一個眼珠子就比整個空船都要大了。
而且周身散發著一種奇異的玄妙道意。
“咿咿”巨型白魚對著空船發出娃娃音。
夏寧嚇傻了。
“完了完了完了,還沒當太后享受生活,就要被這怪魚給吃了。不知道夏極打不過的這條魚。”
等了半晌,沒聽到動靜,她微微探出了頭,露出半張臉往外看去。
甲板上。
夏極背著漆黑劍匣,緩緩站在魚身側。
他頹廢了三個多月,醉了三個月,但如今卻已經一掃而空,原本張牙舞爪狀若狂魔的黑發,現今即便在狂風里也是不動,安安靜靜地垂在身后。
那一身明明被酒浸濕里的長袍,卻充滿了逍遙無窮的灑脫感。
一聲仿若佛號的聲音,低沉、帶著明快的歡笑,在這盛夏天光里傳遞了出去:
“前塵往事終如煙,不見晴空逍遙仙。”
是啊。
前塵往事都已成空。
今日今時,我便是入了這天地大局的逍遙仙。
這一句詩號明明聲音極低,卻彌漫向整個海洋。
海底的魚兒,紛紛躍起,如是在歡呼雀躍著。
又擴散向延極地面的山林。
山中獵戶,游竄的盜寇,還有不少野獸都抬起了頭,似乎在尋找這奇異聲音的來向。
好似這天地也感其道意。
這一身詩號依然不緩不輕,再擴散向整個北地..
乃至整個大周。
紅樓之中,神秘莫測的紅樓之主,“白桃花”慕容嫣然正在盤膝坐在深淵的巖洞里。
十多個燈籠的紅光照耀的她臉頰紅艷,杏眼如絲,融合著極艷麗與極詭譎,顯出奇特的美感。
她代主上處理完了地下天子該當處理的事務,如今便是在繼續融合功法,以期提高。
主上曾經吟過一句詩“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她若是追不上主上的背影,就算天天陪主上在一起,那也遲早會被拋棄。
所以,她正以一股極其邪異的方法,以孟婆的力量在改造著自己的一切。
那一聲詩號,她卻是沒有聽見。
異人之國。
王柒柒正躺在幽冥實驗室地一個純白色精密金屬容器里,那容器如同蠶蛹般,但卻只在她右眼處留了個口子。
那小小的口子里,那美麗的眼睛正閉著。
一群白衣的實驗員正在嘗試著進行一些操作。
而一個年輕的男子正趴在洞孔前,試圖將好不容易調配好的一些“讓它沉睡的藥劑”給滴入王柒柒眼中。
他喉結滾動,有些緊張。
那王柒柒的眼皮跳了跳。
那年輕男子“啊”地大叫一聲,急忙往后倒退。
他太害怕了。
若是對上那時空的時鐘,他...他可是會變老的啊!!
天闕城街頭。
蕭櫻托了托眼鏡,閃過一抹寒光,看的對面賣糖葫蘆的老板瑟瑟發抖。
“蕭老師啊,兩文錢一串已經很少了...”
蕭櫻很不開心地從小錢包里取出一毛錢,遞了出去,忽然感到那一聲“前塵往事終如煙,不見晴空逍遙仙”從天空而來,她愣了愣,然后仰頭到處找著誰在說話。
那賣糖葫蘆的老板道:“聽起來好像我們大周的逍遙王的聲音啊...不對不對不對,他自稱逍遙仙,逍遙仙,難道就是我們大周的逍遙王?”
蕭櫻愣了下,不忘記剝削這位徒兒的剩余價值,于是嚴肅地點點頭:“他終于出師了。”
賣糖葫蘆的老板瞪大眼,蕭老師的不要臉他是知道的,只有外來人才會被她是唬的一愣一愣的,但整個天闕誰不知道逍遙王是天字第一號騙子,蕭老師是第二號?
只不過...
這充滿玄意,忍不住讓人心情都歡快起來的聲音,怎么都不像是騙人的嘛。
這真的是那挑起了亂世,卻又一走了之的逍遙王?”
東海之濱。
李鏡花在下棋。
他聽到這天空傳來的聲音,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微笑。
旋即,他身后傳來盔甲碰撞的聲音。
微微側頭,余光里顯出一抹反射的刺目金光,他沒有回頭看,便是淡淡道:“小妹,是他,沒想到他這么了不起,這算是上天在展示他有著講道的資質吧?”
能擁有講道資質的,哪一位不是圣人之姿。
這種姿態,便是千萬年也未必能撞上一個。
而這位盟友居然如此,白王忍不住由衷的開心。
那而穿著九頭獅子黃金鎧甲的少女拎著一雙錘子,走入這有著禪趣的院落,她身形高挑,雙腿修長,而麻花辮卻是依然能拖到小腿彎處。
李元兒輕聲道:“我知道是他。”
李鏡花:“你和他前世的主仆之緣...今世未必需要再續,不如幫幫哥哥吧。”
這位妹妹的力量作用極大,可是個前途無量的怪物,白王怎么也不想放走她。
李元兒搖搖頭,平靜道:“講道之姿,常常呈現于渡劫之前,而他一旦渡劫,怕是要化作嬰兒模樣...再也無人能找到他,我等他十六年。”
李鏡花:“那你現在去哪兒?”
李元兒:“睡覺。”
她在夢境里,就可以提升巨靈玄鑒,而這門玄功與她而言,只是一個開始!!
萬泰山山巔。
地藏似以完全吸收了之前存儲了數百年的龍氣,那坐下的八十一瓣紅蓮臺座竟然變成了二百四十三,而金身亦是閃爍著一種奇異的色澤,神圣無比。
“不滅金身!!”
諦聽和天音相視一眼,眸中都充滿了駭然之色。
兩人更加虔誠地閉目侍奉,不敢妄念妄言。
打開的巨門門扉外,江家的小公主再次如約而至。
她是來祈福的。
因為捐贈了巨額的香火錢,天殿管事已經專門給她撥了一間廂房。
而江靈月便是又來了。
哪怕知道不可能。
她也還是想看看地藏。
但這種日子,怕是沒多久了,夜帝離開后,圣會的十八席又缺了個人,但是聽相柳說,很快就有人補充上來,而且還是大家的熟人。
只不過這個熟人會有一點小小的不同。
她仰頭看著那變地更加雄偉的金佛,深深嘆了口氣。
正要邁入時,卻是聽到身后遠處天空傳來的那一聲詩號。
江靈月愣了下,幾乎忍不住要把“圣人之姿”四個字說出口,但她只是個江家的大小姐,不知道什么圣人,所以又生生憋住了。
然而,緊接著,她又品了品詩號。
“前塵往事終如煙,不見晴空逍遙仙?逍遙仙?逍遙...”
是夜帝!!!!
這...
這不會吧。
她和夜帝相處的一幕幕還猶似在昨夕。
那時候夜帝還是個吊兒郎當的王爺...還只是個超凡。
難道天下真有一朝得道,天下震驚??
祝融真的震撼了。
她前世身為火靈玄女,也不是沒聽過這種傳聞,但在仙界許久,卻從未見過哪怕一次,這次,確實在人間見到了???
太乙,也太強了吧?
另一邊。
地藏金佛旁的兩位圣僧也同時睜眼,相互又對視一眼,他們顯然想起了那在天子祭天大典上、陪在妖魔太后身側的少年。
他竟然沒有卷入人間是非,去成為殺劫劫主,似乎也掙脫了心底的某種束縛!!
這實在難以想象。
跳出殺劫,這比之跳出宿命還要難上幾分,畢竟天下有幾人被卷入殺劫還能懸崖勒馬?
兩僧似乎感受都這句話里的玄意,而感同身受,相視一笑。
前塵往事終如煙,不見晴空逍遙仙。
這是何等的大灑脫。
佛說放下,不過如此。
真是當的逍遙之名。
當的圣人之姿。
“阿彌陀佛。”
諦聽和天音念了一聲佛號。
但這事兒終究和他們沒太大關系,太乙終究是仙界而非佛國之人。
他雖有圣人之姿,但地藏佛卻是已經在走向圣人的道路上,快了他許多。
所以,兩人的震驚也無太多。
如今,他們要做的是侍奉在地藏佛左右,也許數十年,也許百年,成就這大功德,有此大功德,即便今世無法成佛,但這善果卻是化作業力,堆疊到了來世。
待到那一境界時,沒有業力,可是需要轉世重來的。
兩僧念了聲“南無地藏”,之后便是靜默,青燈古佛,誦經殿上,諸神再無一縷雜念。
PS:最近有些發高燒,小水又是兼職,所以少了些,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