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界。
九峰第一峰脈。
七陽宗,第三小山,君竹山。
烈日高懸在黑夜里的上空。
它散發著一種內斂的璀璨光芒,甚至不會對周圍的夜色產生太多影響,只是照耀此方殿門之上,如被束縛著。
而再往外延續的光澤則如被黑暗吞噬了,亦或是這些光線有著生命,而未曾蔓延過去。
苦竹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玄奇的一幕。
心中的震撼已經讓他大腦空白了。
他急忙揉了揉眼睛,甚至掐指運用起了自家觀想法觀陽真法抄里的靜心去幻之法。
一閉目,一睜眼,苦竹只覺自己元胎中傳來一陣清涼之意,頓時,他包括預感在內的六感都得到了強化,眸前一片清明。
抬頭再看。
那烈日依然高懸,它好像存在于異空間,只不過與這方世界恰好重疊在了一起,所以它所有的光澤不會在這里散發出來。
但,那烈陽之上的高溫卻是確確實實的,明明是冬日,但整個大殿,甚至這七陽宗的第三座小山上都變得猶若炎炎夏日,甚至還在持續升溫。
苦竹這種層次的人,自然可以控制汗水的滲出,但他已經完完全全確認了這烈陽是真的。
能用幻境騙過自己,那是一個檔次。
但如果能做出真的烈陽,那可又是另一個檔次了。
苦竹喉結滾動,跪倒在了殿門之前,一雙手掌貼在地面,他靜靜問:“前輩要我做什么?”
夏極想了想,開口道:“世人只知有小仙界,卻不知還有小魔界,本座要的就是你當這先鋒。”
老套路,借個名義試試水,這就好比黑客入局需要找找個中轉。
如今一切看似和平,他也沒有很直觀的敵人,但這一切是建立在他的“太乙青華帝君轉世”的身份上的,而這個身份一旦被揭穿,那么會如何??
敵人是記憶里那高高在上,視天下為螻蟻的圣人,不是一個兩個,是很多!
仇恨不是一人兩人,而是全族!
如果他無法展示自己具備登臨天外與諸多圣人對弈的可能性,那么涂山寧寧也許永遠不會見他了。
而神農棺是真是假,他還不知道。
如今,他要做的事很簡單,成為修士界的地下天子,同時操盤諸天。
一動不如一靜,苦苦追尋不如守株待兔。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無聲之處,藏盡風雷。
這不是個爆種就能獲勝的世界,爆種只意味著已經慘敗了,就如那可憐的妖皇。
夏極,以妖皇的身份拈起了第一顆棋子,在這天地大棋里落下了。
另一邊。
苦竹心思急轉。
這一瞬間,他已經腦補出了兩大勢力之間的爭斗。
“前輩,恕晚輩直言,晚輩從前為何不曾聽過小魔界?
據晚輩所知,即便第七峰的魔修山上,也不存在能夠和仙人抗衡的勢力,何況魔修山也在小仙界管轄之中。”
此事牽扯極大,苦竹性格偏向剛正,他之前敢回絕仙使索要“紫霞衣”,如今自然也會大膽詢問,而這恰是一個掌教該有的素質。
夏極簡簡單單說了六個字:“本座從天外來。”
苦竹愣了半晌。
這天外是哪,他還真不知道。
何況,絕地天通都不知多久了,哪里還有天外?
夏極似乎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又道:“你頭頂群星閃爍,每一顆星辰,就是一片土地,只不過這些土地貧瘠,一顆星球上也不會存在幾人。”
他咬咬牙,忽然道:“前輩既然要讓晚輩做先鋒,晚輩心底也實有所不甘。
但此事事關重大,牽扯到我七陽一脈,牽扯到之前的老宗主,甚至老宗主都已被那仙使告知我不可繼位一事。
只不過,晚輩依然斗膽求前輩現身。”
說完之后,他整個人幾乎冷汗涔涔。
然而,那聲音卻是輕輕道了句:“好。”
黑暗里,一個并不高的人影緩緩走出,約莫就是人類仈Jiǔ歲男孩的身高,戴著邪異而粗糙的牛頭面具,牛角扭曲朝天,而一方丈八的方天畫戟擔在他雙肩之上,雙手繞過戟桿,搭在桿面上,五指放松,隨著行走而微微晃著。
苦竹心驚膽戰地抬頭看去,才看到那戟便是身型一震,顯然這戟或是比較出名,或是這戟象征著什么人的身份。
夏極淡定道:“這兵器是本座隨手取來的,這樣吧,你出手,本座也好讓你徹底信服。”
這話正合了苦竹的意思。
他已經突破了天人五大限中的第三大限識限,凝出了元胎,對于萬事萬物的認知能力得到了質的提高,從前晦澀難明的功法,如今他卻是洞若觀火,清晰無比,在技藝上的實力也是突飛猛進。
只可惜,我限與心限卻需要大量的靈氣。
這些靈氣要么在洞府里修行獲得,但靈氣洞府極其有限,也許傾家蕩產,耗盡整個七陽宗的資源,才能夠向小仙界換取一個可供修行的洞府。
除此之外,還可以去往神墓中探索求得,然而神墓詭譎無比,何時開啟全看機緣,也是難啊。
這位七陽宗原本定了的新任掌教站定在殿門前。
他面容剛毅,雙眸銳利而帶些正氣,穿著一襲得體的紫衣,交領上是一圈圈烈焰的花紋,只不過卻沒有肌肉鼓脹之感。
別的修士都是負劍,但他卻只是在腰間掛著七根翠綠的長竹。
七根長竹,便是七把竹中劍。
苦竹:“晚輩得罪了。”
夏極道:“你盡全力。”
苦竹點點頭。
右手輕撫在七根長竹的竹尖。
刷刷刷。
七道翠綠光華猶若七只驚雀飛掠而出,在苦竹面前布成一列。
苦竹伸手,神色真誠,然后抓住正中的一把偏黑的竹劍。
下一剎那,他整個人便是消失在了原地,而那其余六道光華同時飛射長空,然后破空,拉出道道殘影,從六個不同的角度射向夏極。
射到半程,六道竹影也消失了。
黑夜烈日下的男孩戴著牛魔面具。
他左手搭著戟桿,右手并起兩指,抬高,漫天頓時化出七道如是定格的指影。
六聲輕響,六道凌厲的竹劍顯出,刺擊便是被打斷了,竹劍叮叮當當落在了地面上。
唔...
夏極感受了下,力量不大,每一個大約是在三噸,即6000斤左右的力量,然而一人能操縱七把這樣的兵器,也算是較為奇特了。
若是按照這樣計算,這竹劍也算是極品人造靈寶了,確實當得一方大掌教的法寶。
自己取來的這真邪雙月戟是喪失了飛行能力,因而可以擁有5噸力道附加,而這竹劍大概是因為多了數量,所以每一劍附帶3噸力量。
如此推算,中規中矩的極品人造靈寶所能附帶的力量應該是4噸。
夏極分析著,然后雙指隨手往身側一甩。
手指夾住了一道從右側刺向他的黑竹。
苦竹顯出身形。
手上運力,想要將黑竹劍取出。
那手指明明不似用勁的模樣,但卻如鐵鉗夾住了一根竹簽,竹簽除非崩斷,否則再怎么也掙脫不開。
苦竹放棄了,直接叩拜在地,剛想要認輸,但夏極忽道:“再來試一次。”
他想趁機多研究研究。
“不了,晚輩心服口服。”
夏極:“再來一次。”
“晚輩真的心...”
夏極:“快。”
苦竹無奈地起身,往后退開,一念,那七道竹影便是又飛到了他身側,化作七道走馬燈般的旋轉。
夏極剛剛有所感悟。
似乎,可以用另一種方式來和這些未曾掙脫身限的凡人戰斗。
苦竹一念,七道竹影再次加速,向著對面那詭譎的“小矮子”射去。
他自然不敢藏私,而是亦用了全力,否則這前輩怕是會不開心。
他才動了動,就發現不對勁。
因為,竹影的飛射速度慢了許多。
原本只用一念就能射至的速度,變為了一秒鐘。
苦竹眼里,那戴著牛頭面具的前輩隨手拍飛了自己的極品人造靈寶七竹陣劍。
夏極感受著力量。
果然被削弱了至少六成,原本3噸的附加力量變成了1噸不到。
苦竹急忙推金山倒玉柱,半跪地,喊道:“晚輩服了,真的服了。”
夏極看著掉落在地的翠竹劍,忽然道:“再來。”
他忽然有點恨自己。
這前輩已經很牛逼了,為什么自己不信,非要和這位前輩交手呢?
他預感到今晚怕是會很悲劇了。
再看看天色,幸好快黎明了。
這一晚上。
苦竹被折騰的不輕,他堅毅的臉龐上也充滿了疲憊,銳利的雙瞳甚至有些呆滯。
而夏極收獲也是不小。
他大概理清楚了這修士界的戰斗方式。
大抵就是法寶與符箓戰斗,個人的體術技藝也占到一些比例,但最重要的還是法寶。
可以說...
境界就是法寶的使用條件。
正常來說,達到第三限就已經可以用大部分人造靈寶了。
但還有不少特殊人造靈寶,需要的條件非常苛刻,而這些靈寶的功能也是五花八門。
除此之外,隨著法嬰的出現,有時候能夠發揮出超越靈寶本身力量。
至于仙人和非仙人之間的差異則是非常大了。
他完全可以通過自身的氣勢,產生“靈壓”,使得對方靈寶的發揮度被削弱百分之六十,若是他全力施展,這些修士的法寶甚至會無效化。
這就是后來,苦竹的劍越來越軟的緣故。
苦竹之前沒和仙人打過,但也聽過,這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了,哪里還不明白這“小矮子”其實并不是矮,而是已經突破了身限的真正仙人。
這就是真的神仙打架了。
既然如此,仙道險中求,他豈不敢放手一搏,于是便是以主上的身份稱呼夏極。
他的命運已經徹底和這位綁在了一起,若是還稱前輩那就真的見外了。
昨晚“黑夜烈日”的奇景僅限在這七陽宗的第三座小峰君竹峰上。
君竹峰,峰上竹林極多,如今冬日竹葉謝了,唯見光禿禿的一片,但若是春夏時分,那一眼望去便是竹海,風過而傳來沙沙的竹葉聲,甚是悅耳,如在仙境。
竹中通外直,寧折不屈,所以又以“君”字命名,這一點倒是在苦竹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否則,換一個人,怕是早就答應了那仙使索要寶物的要求了,怕是根本不敢對夏極這種層次的強者出手。
苦竹在略作休整后,次日就帶著道侶來參見這位前輩。
同時,他也下令讓君竹峰上81名弟子不可將昨晚之事泄露分毫。
君竹峰方圓百里,然后才接周邊的小峰,而這樣的地方只住著不到百人,可見“人口密度”是多么小。
“羽卓師姐,到底怎么回事啊,昨晚那景象也太嚇人了吧?”
“對啊對啊,今天師父還讓我們不能和別人去說。話說師父應該很快就要繼任七陽宗宗主了吧...為什么忽然讓我們這樣?”
“昨天凌晨,師父好像在與人戰斗,今天他叫了師娘一起神神秘秘地在正殿里...”
“大家安靜安靜,我也不知道呀,昨天爹讓所有人不能靠近正殿,說他有要事...”
被簇擁在中間的粉白色衣衫少女眨著眼,也是很茫然,她相貌秀氣,說話時雙頰的兩個小梨窩若隱若現,顯得很甜。
她是君竹峰宗主苦竹的女兒師羽卓。
她眼珠一拐,看到一旁低頭經過的少年,急忙喊道,“喂,小師弟,師父有沒有讓你加餐?”
那少年抬頭道:“師姐,師父讓我這幾天每天都燒幾個大菜。”
話音才落。
便是一陣喧嘩的聲音。
“小師弟的大菜,那可是好吃的很!!”
“小師弟修行一般,但廚藝卻很強,哎喲,我都饞了。”
“別亂說,什么修行一般,小師弟只是缺了機緣...”
那少年垂著頭,有一些內向的模樣,聽到師兄在說話,他又急匆匆往前走去:“我先去準備午餐了。”
眾人哈哈笑著,氣氛倒是很是和諧。
師羽卓托腮想了想道:“肯定是貴客,要不然師父不會讓小風去準備大餐,要知道就連其他峰宗主來做客,師父都是說家常便飯就好。”
有個模樣機靈的弟子忽然道:“要不...我們偷偷去看看。”
“不行。”
“師父師娘不會責怪你的,而且法不責眾嘛,我們一起去。”
師羽卓眼珠轉了又轉,心底也是癢癢的,她也是非常好奇那貴客是什么身份,于是小聲道:“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啊。”
片刻后。
約莫二十來個君竹峰弟子“刷刷刷”地探頭,往大殿里看去。
殿中,苦竹以及另一個白衣端莊女子正站著,而主座上卻是坐著一個“小矮子”,戴著奇詭的牛面具,一雙牛角扭曲盤旋著刺向天空。
“師父師娘居然站著...這是什么人啊。”
“我聽說我們凡是大宗門宗主更迭,都有仙使來此。”
“什么仙使?”
“小仙界的人。”
“那位不會就是仙使吧?”
“我看是...十有仈Jiǔ是。”
“讓我康康,讓我康康。”
這些弟子七嘴八舌,在討論著,而后面的弟子在往前擠著。
“別擠別擠...哎喲。”
師羽卓一個踉蹌,被推了出來,整個兒撲在正殿前。
苦竹轉頭。
師羽卓“嘿嘿”一笑,露出兩個小酒窩,然后轉身就跑。
苦竹道:“別跑。”
師羽卓如是被下了定身咒,笑臉一下就變得楚楚可憐:“爹...我,我只是好奇嘛。”
苦竹道:“你都是大師姐了,怎么還跟著師弟師妹們一起這般?下去,不要靠近這里。”
師羽卓如釋重負,急忙一抱拳:“是,師父!”
然后,急忙跑開了,跑到門側,便是急忙揮手,示意風景扯呼,撤!
殿內。
苦竹急忙道歉:“主上,我門中弟子...”
夏極揮了揮手道:“無妨。”
他托著腮。
這座宗門的氣氛似乎很是融洽。
讓他有些不忍將此處作為戰場。
所以,他又問了一句:“苦竹,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可以選擇退出,那么本座會另覓其他宗門。”
苦竹愣了愣,深吸一口氣,低首道:“求仙之道,便如過獨木舟,主上來這里,便是我的福緣,也是我君竹峰弟子的福緣。”
夏極道:“不是福緣。”
苦竹側頭又看向自己的道侶,那白衣端莊女子向著他點點頭。
苦竹道:“某百死而不悔。”
從此,他便逆了這小仙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