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一族。
青山綠水的島嶼上。
黑月側身讓開,她可以攔住二小姐但卻不可能攔住一位“妖皇”,尤其是此時她還未從震驚里蘇醒過來。
妖皇在絕地天通時候隕滅,這是眾所周知的事,然而此時這君臨天下的皇者之氣,卻又無法作偽,她是既震驚又疑惑。
涂山蠻蠻身為曾經和妖皇最親密的涂山一族,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好像有一股隱隱約約的違和感存在著,但這股違和在剎那后就消失了,因為總體來說還是挺開心的。
因為,一切真相大白了。
寧寧姐去人間并不是什么迷惑性行為,而是為了去庇護轉世的妖皇大人,此事事關重大,所以寧寧姐沒有讓任何人知曉,她自己一個人默默背負著這近乎于宿命的重擔,在人間一過二十余年。
如今,妖皇夏極已經踏過了橋。
那眉心新蘇醒的妖元依然在詢問小青牛元神:“你是說,我在人間的時候,是涂山一族的涂山寧寧照顧了本皇?”
小青牛沒臉沒皮地說:“準確說,是照顧了我!”
妖元:“無妨,這因果是你我共有,你欠下的果,也就是我的果,等本皇重登圣位之日,就是你我融合之時。現在你便是把你所經歷的一切好好告知我。”
沒有妖知道,那位它們已經需要仰望的存在,腦海里正有兩道聲音在商論著。
吹牛逼這種事小青牛是很擅長的,而啥該說啥不該說,有著主魂時刻在提示著,所以小青牛很開心地將過去那許多事全部歸于了自己身上,什么王都大草包,什么風流倜儻,什么誤得太乙傳承,什么加入圣會,什么和涂山寧寧分別大醉三月,然后一朝悟道,留下一篇逍遙游...
但是,他沒說陰司的事,更沒有說主魂,地藏,馬面的事。
這事兒很容易理得清楚,因為你若是把陰司剝離開來,就可以發現這個神秘可怕的組織似乎真的和夏極半點兒關系都沒有!
妖元聽到太乙時,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嘆:“他本是我的弟子,又奉了我的命去仙界,那時仙妖還是和平相處,只可惜在爆發大戰后,卻是倒戈相向...把欠的都還了,確是他的脾性。因果一清,便是去轉世輪回了吧?”
小青牛在聽。
夏極主魂自然也在聽。
小青牛道:“只可惜這一次你蘇醒早了,否則我們還能假扮太乙在仙界混一段時間。”
妖元搖搖頭:“仙人新舊派系攻伐,太乙在成為受害者的那一刻,就已經失去了這股身份該有的價值,也許正因為如此,我才會蘇醒過來。
而仙人與我妖族不共戴天,此番本皇醒來,自然不可能用太乙身份在仙界茍存。”
小青牛心底無語,卻還是好奇地問道:“那你準備怎么做呢?”
妖元卻是沉默不言。
其實,即便他不說,夏極主魂也完全能猜到。
因為,妖元的選擇并不多。
過了拱橋,是一個優雅別致的五彩石路,通往被巨大密林簇擁的宮殿。
他推開門。
海風和光明一起隨著門縫在黑暗的地面投落一條線,那線越來越寬,終究讓殿堂里的半邊都沐浴在了光明里。
在光線照不到的盡頭,卻是一尊黑水晶般的雕塑,水晶里濃郁黑煙彌漫著,而一個傾城小狐娘的身形就在其中。
她已經沒有了九尾,喪失了涂山一族的特性,黑發如水墨,閉目而顯得靜謐和安寧,紅唇也略顯黑色,全身充斥著糅雜了圣潔、嫵媚、妖艷...一切的美,復雜而具備著層次感。
你可以在她身上看到所有的美人的影子,你可能不喜歡艷麗型的,那么會在她身上看到清純,你或許覺得清純太缺女人味,那么又會在她身上看到風騷與多情。
這是一尊萬古雕琢出來的美人,她已完美無瑕,能夠引發所有男子,甚至是男仙,再甚至是僧佛心底最純粹最原始的萌動。
即便你已踏上仙途,你已覺得自己道心堅定不移,覺得自己叩首數百年心中虔誠,但你在看到她的時候,這一切都會煙消云散,而你又成了剛剛長成、對愛戀之事懵懂無知的少年,心里唯剩下渴求,只想她能垂青于你,讓你一親芳澤,便是此生都無憾了。
妖元藏入了眉心,讓位于另一元神,在他眼里,眼前的涂山寧寧不過是一個妖族大將,如今發揮了她該發揮的作用,今后他便是還恩于涂山一族便是了。
而此時的敘舊,應該是屬于他們間的。
他的這個態度讓夏極主魂的又動了動。
似乎...這個妖元并沒有感情方面的記憶...而是一架冰冷的機器。
那真是更好了。
下一剎那,他無聲無息地代入了小青牛的元神之中,站在了那“黑水晶”雕塑前,忽的道:“黑月,這是什么?”
黑衣小狐娘抱著長刀,身形閃爍,落在了殿門前,卻不入內,然后輕聲道:“啟稟吾皇,娘娘歸來后已是意識不清,所以她令屬下將她放入妖棺之中,這棺中的妖氣配合著您在人間給予的仙花仙草,可以使得娘娘續命很久。”
夏極沉默良久,輕聲問:“還有呢?”
黑月回憶著道:“娘娘說如果有朝一日你來了...她希望你是聽了她的話,帶著你新的家人一起過來的。
娘娘還說...其實在千余世里,二十一年零六個月不過是仙人一個呼氣吐氣的時間,短暫的很,她希望你可以忘了她,然后照顧好新的家人,這樣的話,如果未來某一天她醒了過來,也可以擁有一個更大的家。”
夏極自嘲地笑了一聲,深深閉上了眼。
黑月繼續道:“娘娘說,和你在一起的二十一年零六個月,是她最開心的時候,所以她不想看到你傷心,她希望你能夠平平安安...”
夏極哼笑一聲,淚水從雙頰滑落,但他背對著所有人,所以沒有人看到那淚水。
他沒有再多說什么,平靜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是!”
黑月總覺得此時的妖皇比之剛剛多了許多東西,明明他只說了幾句話,卻展示出了一種奇異的真實感,而不是純粹的威勢,這樣的妖皇似乎才是真正的妖皇,她對于自己生出這些雜念很是愕然,下一瞬便是迅速甩開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轉身離開,退到拱橋之外,再復撐刀半跪而下。
陰沉的涂山殿堂里,冰冷的水晶雕塑下,少年盤膝而坐,黑發垂落,背對光明,面朝黑暗,他忽然想起在皇都時候的天闕學院。
那穹頂精致的飾物會落下在地面旋轉的神兵。
所有神兵都已是傳奇,而他的影子也在那傳奇里,隨著光線的偏移,神兵們在旋轉著,直到午后已過,所有傳奇又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孤零零地一道身影。
但那時候,他還能跑去皇宮去尋找寵妃的姐姐,還會想著今天的姐姐有沒有做他最愛吃的小松餅,就像一個格局甚小、根本沒有資格去做任何皇的小孩子。
但那又如何呢。
皇宮里,他與夏寧相依為命,這世上所有人都覺得夏寧是禍國殃民的妖妃,而他也只是個不學無術的風流紈绔。
如今,天地將傾,妖族將覆滅,仙佛圣人高高在上,帝子帶著仙人大能已經跨越宇宙即將降臨人間,他與夏寧還是這般。
依然是弱小的小妖怪,終有一天,注定會被正義的仙人們消滅,如此,才會人人拍手稱快。
他終究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
扶桑殿。
再次響起穿過回來的匆匆腳步聲。
夏極沒有抬頭,他依然坐在黑暗里。
然后便是聽到了清晰的傳話。
“大人,紅雀消息來了,太乙就是妖皇。”
“哦?”老者發出一聲疑惑的聲音...
這事兒太繞了,但卻也在他預判定的可能之中,甚至他準備好好的對太乙再進行核查,畢竟事關妖皇,即便怪錯,也不能放過。
所以對于太乙,他與仙帝是抱著“任用”和“監督”的態度的,也就是說“會不停地讓你以仙人的身份去和妖族進行接觸,而其中必然會暴露許多問題出來”,而在太乙被迫化凡之后,那更是容易產生破綻,所以老者是很放心夏極去往那座妖魔外海的孤島。
如今,真相大白了。
天機混亂,妖皇假扮太乙,而涂山一族的大妖去下凡庇護妖皇轉世,一切合情合理,邏輯終極對上了。
只不過,為什么妖皇要在這個時候顯示身份呢?
老者思索了一會,忽然笑著搖搖頭。
新舊派系之爭,恰好將妖皇的太乙身份逼迫的走投無路了,而他應該也是察覺到了自己的懷疑,覺得繼續假扮太乙已經弊害大于益處了,所以他才暗度陳倉,借著太乙名義,安然脫身回到了妖族。
要知道...妖皇在人間時候的實力即便再強,肯定也比不上回到妖族之后。
老者甚至能猜到妖皇下面的舉措了:
利用妖氣修煉。
利用回憶去尋找落在人間的寶物。
再然后...
那就是人間的浩劫了。
妖皇回歸。
戰旗即將被拉起,擂鼓即將轟鳴震天。
天地之橋已斷。
從前妖族畏懼仙佛大能降臨,而不敢去覬覦人間的土地,但現在不同了,現在妖皇來了,它們所需要的只是等著妖皇迅速地成長,成為這人間無可比擬的可怕力量。
有了這一股力量,妖族就可以迅速成長,擴展,攻略三山修士界,再肆虐人間,直到徹底控制這天地之中的“地”。
天地之橋的搭建總要從兩面來吧?
到時候,地在妖族手中。
天在仙佛手中。
便是永遠的分而治之了。
即便是圣人,想要無視規則,直接降臨,那也是無法做到的。
就在想著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一聲笑聲:
“老頭兒,三個月到了,讓你見識一下我領悟的東西!”
十日扶桑被打斷了思考,卻沒有生氣,他對于這位小祖宗簡直是半點兒辦法都沒有,眉頭狂跳...
媽耶,這小怪物又領悟了什么?
女童催促道:“快快快,符兵我已經畫好了,這一次,你我就用普通兵器對決,比的就是符兵,可好?”
十日扶桑沉聲道:“青鳥,取兩把飛劍進來。”
然后,他深吸一口氣,先壓一壓可能會有的震驚,然后把目光投向了女童所畫的符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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