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劉蕓以及富態中年男子同時轉過頭。
就見包廂里,不知何時多出來兩人。
一名年輕男子,以及跟在他身后的黑發少女。
年輕男子身材高挺,眉清目秀,可那雙眸子仿佛蒙了一層薄薄的灰塵,令人難以看透眼底埋藏的思緒念頭。
愛德華眼中爆綻出兩抹白光,心跳陡然加快,濃烈的緊張與警惕仿佛巨洪奔騰,覆蓋住了其他的情緒,卻是從對面的年輕男子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天生敵對相克相制的念息。
幾乎本能的,愛德華負于身后的雙手交叉合攏,祭出防御手印。
周越轉頭看向一副如臨大敵模樣的外邦青年,眨了眨眼睛:“好強的光屬性念息。”
愛德華眼里閃過詫異,沒等他說什么,下一秒,只見對面的年輕男子雙眼噴射出一股黑潮。
剎那間,黑潮成淵,又似一股泛濫無邊的風暴,布滿了整座包廂。
凝重,寂冷,而囂烈。
愛德華全身緊繃,難以置信地看著奔襲而來的黑暗風暴,仿佛自己正被剝離出酒吧包廂,即將放逐入那個充滿暗的世界。
生死關頭,他哪里還顧得上隱瞞,雙手印成,向前釋放念術。
一道瑩白如月,奔騰如瀑的光劍仿佛由巨神所持,從天而降,劈向迎面而來的黑暗風暴。
黑暗風暴被劈成兩片。
愛德華暗松口氣。
可緊接著,他臉上浮起濃濃的震驚。
就見黑暗風暴分裂成兩半后,竟然再度分裂,變成了四股,再由四股分裂成八股,之后由分裂成十六股……轉眼間,數以百計的黑暗風暴出現在他的四面八方,猙獰咆哮,張牙舞爪,將他淹沒。
光劍四分五裂,化作齏粉,飄散歸入附近的元素次空間。
當愛德華回過神來時,卻發現自己正癱坐在包廂地板上。
他腦海中回想起了剛才所發生的事,臉上不由浮起苦澀。
對面的那個青年釋放暗屬性念力,將自己拖入了一個充滿黑暗的領域……難道是宗師之域?對方這也太年輕了吧。
“你的念術,我沒認錯的話,應當屬于光明大祭神術。”
開口說話的是商穎,表情躁怒,眸子冰冷,直勾勾凝視著愛德華:“你是歐聯邦教會的教子?”
愛德華心頭咯噔一跳,無奈地閉上雙眼,半晌睜開。
就見劉蕓和酒吧馬老板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復雜。
自己的老板蔣賀發出一聲低沉的嘆息,終于起身,朝向那名黑發女子笑了笑:“商將軍,久違了。”
隨后,蔣賀的目光落向周越,笑容愈發溫醇:“不愧是仙人組織的行世成員,年紀輕輕,修為不到五轉境,便已領悟‘念區’,并且還是具像化實的念區,真是不服老不行啊。”
商穎冷哼一聲,沒有理會蔣賀,余光瞥向周越,眼底流露出輕詫,哪怕以她的眼界造詣,面對周越這種幾乎已經打破修行常理的進步方式,也是暗暗吃驚。
周越凝視著笑盈盈的中年男子,蒙著一層薄薄灰塵般的眸子中,仿佛有一絲光彩透露出來。
他愈發覺得面前這位走私之王的念息十分熟悉,可偏偏又難以言喻。
“歐聯邦教會,向來和自由城邦,包括幽影組織走得很近。蔣先生是否知道,你這位下屬來自教會?”周越問道。
愛德華低頭盯著腳尖,心已經沉到谷底。
蔣賀笑了笑:“自然知道,他是教會的棄徒,實在走投無路才來投靠我。”
愛德華怔了怔,目光復雜。
周越目光逡巡在蔣賀與愛德華之間,并沒有戳破,在蔣賀的邀請下,他在沙方上坐下,隨意地和有過一面之緣的劉蕓點頭打了個招呼。
劉蕓有些受寵若驚,趕忙還禮。
酒吧的持有者馬老板直到現在才回過神來,弓著腰,身體微顫,臉上浮起激動之色。
以他的身份地位,自然接觸不到上層。
可身為下層首都的一轉境念修者,念修界最底層的人物,仙人組織代表著什么,他還是知道的。
至少他所在的底層念修者圈子里,人人都道,仙人組織是一個能和聯邦議會、遺境學院以及靈御協會分庭抗禮的存在。
而眼前這名年輕人,竟是仙人組織的入世者。
自己這間酒吧,一個晚上,竟然同時出現了兩名念修界的傳奇人物……馬老板正想著,余光捕捉到周越的目光,心跳陡然加快。
他也在看那名年輕的駐唱女歌手。
對了,他的聲音怎么好像很耳熟。
馬老板突然想起什么,掌心瞬間布滿汗水,望向臺上那名正在唱歌的名叫顧若兮的女高中生,開始拼命回想自己是否有過什么疏漏之處。
沙方上,周越直接開門見山問道:“不知蔣先生找我,有何貴干?”
蔣賀若有所思的目光從顧若兮身上收回,轉頭朝向周越:“一個多月前,我先后受兩人所托,來向你傳遞兩條口信。”
周越笑道:“不會吧,走私之王生意不做,大老遠趕來找我,就是為了傳話?”
蔣賀苦笑一聲,抿了口酒,方才道:“我也不想,說實話,在海上呆久了,來到了陸上還真不習慣。可誰那兩方,我哪一方都得罪不起呢。”
周越沉吟道:“連你也得罪不起?讓我猜一猜,其中有一方,是海底某國?”
蔣賀哈哈大笑:“準確來說,一個是海底某國,一個海中某國。說實話,我也挺佩服周老弟你的,不僅綁架了無邊深海國的圣女和貴女,還引起了異位面神魔的注意。”
早在兩人坐下時,商穎就已經釋放念術進行隔音,因而另外三人都聽不到他們在講什么。
可聽到蔣賀的這番話,饒是商穎經歷了近一個世紀風雨滄桑,內心依然不平靜。
周越的眸子仿佛蒙著一層霧氣,看不出他所思所想。
無邊深海國派人找上門,他其實并無意外,甚至早就意識到將會有這么一天。
小劍雖與青游和白淵簽訂契約,讓后者成為它的劍仆,可畢竟是神魔后裔,并且都是神魔后裔中身份特殊的存在,無邊深海國怎會對她們放任不管?
神魔后裔一族的追責,始終是周越的隱患。
現如今,這一天終于到來了。
然而異位面神魔派人傳話,卻是周越不曾料到的。
周越沉聲道:“無邊深海國,想來是讓我放走那倆后裔。異位面神魔又找我做什么?”
蔣賀打量著周越:“不知那兩位后裔,如今可還好?”
周越沉默片刻,道:“還行。”
蔣賀微微頷首:“那就好。周越,你猜錯了,無邊深海國的守護者,并沒有想讓你交還那兩名……后裔。她希望,你將兩名后裔留在身邊。”
周越猛地一怔,不解道:“為什么?”
蔣賀聳了聳肩:“這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問她們啊,對了,她們現在在哪?”
捕捉到周越眼底一閃而過的難色,蔣賀心頭一沉,低聲道:“我說,你該不會把她們給……”
四目相對,周越早已恢復平靜,淡淡道:“放心吧,她們很好,每天吃香喝甜,修為還提升了。”
蔣賀狐疑地看了眼周越,他能感覺到周越說的是實話,可又總覺眼前的年輕人似乎隱瞞了什么。
‘管這么多做什么,我就負責傳話而已。’
蔣賀收起心中疑慮。
“至于異位面神魔,是幽影組織的一名首領讓我傳話的,他原話是,讓我轉告你‘神,對你很感興趣’。”
話音落下,整個包廂內的空氣都變得冷凝起來。
商穎面如含霜。
周越的臉色也有些難看。
且不論異位面神魔的這番傳話是真是假,究竟有何用意,光是這句傳話的本身,就可誅人心。
蔣賀正色道:“這句傳話,我沒有和任何人說起,便是不想被人捕風捉影,用來中傷貴組織。看到閣下后,我更是堅信,仙人組織絕不會和異位面神魔有半點牽扯。”
周越看向蔣賀:“多謝。”
商穎冷哼道:“那幫人不人獸不獸的玩意兒心眼還真多,竟然還想軟刀子。我記起來了周越,那日商家的地下祭壇,你重創擊退了附體的神魔,日期也相近,應該就是那件事情,讓異位面神魔對你心生忌憚。”
蔣賀眼底閃過異樣,莫名地看了眼周越,隨后笑了笑:“我的傳話任務完成,接下來發生什么,都與我無關。周先生,商將軍,告辭。”
商穎突然問道:“喂,蔣賀,異位面第二輪入侵將近,這一回,你決定怎么做?是參戰,還是繼續當縮頭烏龜?”
蔣賀停下腳步,幽幽道:“商將軍又不是不知,我本人實力有限,靈寵伙伴還是一頭再平凡不過的非戰斗型珠穆鳥,要我參加戰斗只會拖各位后腿。不過,如果兩位有用船渡海的需求,本人義不容辭,一定給優惠價。堂堂仙人組織,想來也用不上我一走私販子。”
商穎面露寒煞,還欲再說,就被周越傳音喝止,冷哼一聲,轉頭看向另一邊。
周越露出溫和的笑容:“辛苦走私之王特意來跑一趟。日后若遇到什么事,可以聯系我。”
雙方留下聯系方式。
蔣賀帶著愛德華和劉蕓向外走去,走到一半,突然轉頭道:“那個女歌手,她的聲音,有些不對勁。”
周越一怔,望向已經走回后臺的顧若兮,閉上雙眼,從記憶宮殿中調出她唱歌時的記憶場景,重新聆聽。
十多秒后,周越猛然睜開眼睛,眸中閃過一抹厲寒。
一旁的商穎幾乎同時睜開雙眼。
“老商啊,你身為宗師,眼力還沒有那位私之王好,居然被他第一個看出若兮的異樣之處。”周越低語道。
今晚邂逅走私之王蔣賀,純屬意外。
他的本意,是想找表妹顧若兮,盤查那個復仇組織創始人“零”的事情。
沒想到,卻被走私之王蔣賀,一語道破表妹顧若兮的異常,也讓周越瞬間找到了突破口。
商穎沉默,雙頰卻微微泛紅,眼神愈發躁烈。
此時只剩下酒吧的持有者,那名姓馬的一轉境念修者還留在包廂里,他從頭到尾都沒能說上話,卻又不甘心就這樣離開,錯過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幾乎已經確定,眼前的仙人組織成員,就是早些時候打電話給自己的那位“大房東”,溫醇的聲音一模一樣。
而一切的根源,全都在那個險些被自己開除的毫不起眼的駐唱女歌手身上。
他腦海中閃過數個念頭,一咬牙正要開口,青年溫醇的聲音響起,“馬總,我表妹顧若兮接下來可能還會在這里繼續駐唱幾天,你不用特別照顧,一切如常就行。”
支走了走路輕飄飄、有些恍惚的酒吧老板,周越轉頭看向商穎:“你也看出來,我表妹是中了類似于[御魂念術]的念術,媒介是聲音,而施術者,應當就是那個‘零’。我表妹以及‘復仇組織’的所有成員,都是通過群聊和郵件的方式,與零聯絡。而零,有時則會發送語音,他就是在那些時候施術的。這樣的念術,你可曾見過?”
商穎僵著臉道:“沒有。不過,應當不難破解,我這就下去……”
“等等。”
周越叫住商穎,沉吟片刻道:“我表妹在唱歌時,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對方施術的痕跡,化作念息,隨著歌聲飄出,方才被我們感應到。這說明,對方對于這門念術掌握得并不夠完善。這個零,雖然有些詭異,但并不夠強。”
商穎問:“那你的意思是……暫不打草驚蛇,趁機順藤摸瓜,找到那個零?”
周越道:“沒錯,不過要盡快。給你三天時間,你可做得到?”
商穎冷笑:“三天足矣。我雖然在聲音的感應上,不如蔣賀那個懦夫,可要論起破解念術進行追蹤,大宗師不出,沒幾人能比我強。”
周越微微點頭,感應力中,蔣賀三人已經走出酒吧,漸漸消失在江畔盡頭。
“這個走私之王,的確有點意思。對了,他對于聲音的感應,為何這么強?”
聞言,商穎哼了一聲,臉上浮起不屑之色。
又過了一會兒,她的情緒漸漸低落下來,喃喃道:“關于蔣賀,其實有一個關于他獲得長生與不老的傳言。”
周越眉毛一挑,饒有興致問:“什么傳言?”
商穎低聲道:“據說,他年輕時在海上遇難,后聞歌聲而得救。數年后,他醉酒時曾和人說,歌者是仙,以歌聲授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