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葛渾身都在發冷。
他的雙腿已經在加丘的接觸下被凍成了冰柱,完全失去了知覺。
而那寒氣仍在自腿部進一步向上蔓延。
肌肉在寒氣中僵硬如鐵,神經在低溫中大片壞死,血液隨之凝結成冰,甚至在體積膨脹后撐破了無數血管。
不過短短一瞬,福葛就完全感知不到自己下半身的存在了。
他只能感覺到冰霜正在沿著自己封凍成冰的大腿進一步向上侵蝕,將那種徹骨的寒意深深地釘進他的身體。
但現在除了身體,更加感到寒冷的,卻是福葛的靈魂。
他不敢置信地低頭看著那個正死死擒住自己腳踝的男人,臉色一片鐵青:
“加丘,你這個瘋子。”
“你竟然...真能做到這種程度。”
加丘的確在病毒的侵蝕下活了下來。
用超低溫殺死所有感染病毒的血肉和組織,聽起來倒真像是一種壯士斷腕的有效治療方法。
但福葛卻很清楚,加丘現在的狀態其實比現在雙腿陷于冰霜的自己還要糟糕,糟糕一萬倍。
因為這根本不是什么壯士斷腕,而是徹頭徹尾的自殺行為——
要知道,紫煙剛剛可是從胸口把病毒灌注進去的。
病毒進入這器官扎堆的胸腹要地,第一步就會感染對人體至關重要的心、肝、脾、肺、腎,影響所有能被想象到的維生系統。
要是將這些器官全都用超低溫凍住,那加丘恐怕會比正常毒發身亡死得還快。
正常毒發還能熬半分多鐘,這么做恐怕最多只能活幾秒。
但加丘竟然偏偏還就這么做了。
為了不讓病毒向上侵蝕到大腦,為了完全保持意識上的清醒,他竟然真地把自己胸口以下的部位全都用超低溫給封凍起來。
血液斷流,神經截斷,現在的加丘根本就是個死人。
但這個死人卻在生命的最后幾秒里,硬生生地維持住了意識的清明,并且向著福葛發動了最后的攻擊。
“普羅修特...放心...吧...”
“我絕對不會...讓他們...帶...冰塊...回去...”
含糊不清的低吟在加丘的喉嚨中不斷響起。
他死死地伸手攥著福葛,手中涌動著的寒氣絲毫沒有衰減。
看到傷重至此的加丘竟然還能挪動,還能攻擊...
就像是見到割掉腦袋還能揮舞觸手的海鮮八爪魚,福葛不由渾身打了一個激靈:“怪物。”
他看到了,加丘那種超脫生命局限的意志。
替身的能量來自精神,精神依托于肉體,卻又能以某種難以理解的方式超越肉體。
就像現在,即將死去的加丘身上,就爆發出了那種超越肉體桎梏的精神力量。
這股精神力量轉化成了替身的動力,轉化成了加丘手中散發出的那股令人心驚的寒氣。
“會死...”
“這樣下去我一定會死。”
福葛的心臟在這一刻瞬間沉落谷底。
他發現自己也輕敵了。
他起初只覺得加丘是個依仗強大替身耀武揚威的得意小人,卻沒想到這個男人的意志會像他的盔甲一般堅硬。
“凍汽蔓延得太快了。”
“我的下半身在一瞬間就沒了知覺,不,該死...”
福葛絕望地發現,敵人那決死的凍汽比自己想象得還要可怕。
就在他剛剛因為加丘的意志而猶豫的那么一瞬,寒氣就已經向上封凍住了他的腰腹。
現在的他只有肩膀、手臂、頭腦還能行動,就連彎一下腰、邁一下腿都做不到。
更糟糕的是,身體的僵硬被反饋給了替身,此刻都紫煙也變成了一尊雙腿失去知覺,不能移動不能進攻的冰雕。
這尊冰雕還正好被凍在了伸手完全夠不著的兩、三米外,手邊也沒有任何可以在這時起到作用的工具。
替身能力不是想隔空解除就能解除,解除完又能瞬間召喚到身邊的——要是有這種好事,大家的替身可就都學會“瞬移”了。
所以,在這段短暫而關鍵的時間里,紫煙根本就幫不到自己的本體,只能在一旁凍著掛機。
“怎么辦...”
“難道我就要這么跟他同歸于盡了嗎?”
福葛的臉色無比蒼白。
他根本想象不到,現在只能揮動手臂轉動腦袋的自己能依靠什么方式擺脫加丘,擺脫加丘釋放出來的寒氣。
他現在連腰都彎不下去,哪來的辦法阻止?
難道要等加丘自己堅持不住半路死掉?這個怪物真的會堅持不住嗎?
福葛隱隱地有些絕望。
但是,在這一瞬,他看到了身邊被自己攙扶著的納蘭迦。
納蘭迦仍舊沒有意識,而他的身體因為和福葛貼得太近,此刻也完完全全地陷入了加丘的寒氣影響范圍。
他身上本就結滿了冰晶,現在更是因為這股寒氣雪上加霜。
“不...不能放棄!”
福葛意識到,自己現在扛著的是兩條命。
雖然之前沒有說出口,但是當納蘭迦懷著必死覺悟發動攻擊的那一刻,福葛就已經在心中發了誓:
他一定,一定要把納蘭迦活著帶回去。
這是男人的承諾。
雖然他以前就從來不喜歡戰斗,不喜歡搏命,但現在...
他有必須搏命的理由!
福葛的心中燃著前所未有的意志之火。
他的大腦在飛速轉動,整間后廚的環境都在他的腦海中還原、重塑、一一審視。
他看到了加丘那勉強握住自己腳腕的手,看到了地面上未曾熄滅的火,看到了墻邊被凍得變形縮小的鐵管,看到了尚未散去的極致之寒。
終于,電光火石之間,一道靈光閃過。
“所謂覺悟...”
生死之間,福葛不由想到了喬魯諾偶然說過的話:
“就是在黑暗的荒野之間,開辟出一條我們應走的光明道路!”
抱著這樣的覺悟,福葛抬起了他那條已然蒙上一層冰晶的手。
腰腹以下已經完全不能動了,他就低下自己唯二能動的腦袋,張開嘴一口咬穿了手腕。
手腕外層的凍皮被瞬間咬碎。
牙齒像鋸子一樣磨開被凍硬的血肉,向下鑿穿了那尚未冷卻的動脈血管。
福葛就這樣一口咬破自己的動脈血管,讓里面仍舊熱氣騰騰的高壓血流在這極寒之中恣意地迸濺而出。
最終,趕在寒氣徹底向胸腹侵蝕上來之前...
他揚起手臂,將這股滾滾熱血撒向了遠處墻邊鋪設著的金屬管道——
那是燃氣管。
“那根燃氣管不久前才被超低溫寒氣籠罩,現在的表面溫度恐怕還處于一個極低的狀態。”
“而我的血液足有37度,對于此刻的燃氣管道來說就像是火炭一般灼熱。”
“就像是給汽車玻璃除雪時亂澆熱水會使得玻璃破碎...材料的‘耐熱震性’都是有限的,當物體驟然受熱發生膨脹,因各部分變形互相受到制約產生超過物體內部結合力的熱應力時,物體就會發生崩裂!”
這就是福葛在絕境中想出的辦法。
他要用自己的熱血“震碎”那根仍舊處于超低溫狀態下的燃氣管,讓里面的天然氣釋放出來:
天然氣的主要成分甲烷沸點低至零下161.6度,僅僅是先前吹到管道上的寒氣余波,恐怕還做不到讓燃氣液化。
而只要能把天然氣釋放出來,地上尚未熄滅的火焰就能再引發一次燃氣爆燃。
“爆燃產生的氣浪一定能把我和納蘭迦吹飛。”
“我們可以借此擺脫寒氣籠罩,而那個距離上發生的爆燃應該還要不了我們的命,只能讓我們重傷。”
做完這一切布置,福葛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腳下的加丘:
這個到死都沒有放棄的可怕敵人,不知不覺地教會了他一些自己其實一直知道,卻從來不敢實踐、也從來不想實踐的道理。
而這時,熱血已經澆灌到了燃氣管道。
那早就被凍脆變形的金屬管壁在這一刻瞬間崩裂,不妙的氣體泄露聲瞬間響起。
幾乎是肉眼可見的...
那從管道中吹出來的“風”,徑直地刮到了地面燃燒著的火苗上。
迎著那驟然掀起的火焰氣浪,福葛閉上了眼。
半分鐘后。
福葛扶著納蘭迦踉踉蹌蹌地走出了這家酒吧。
酒吧里已是一片狼藉,里面因為燃氣爆炸而引發的火焰正在急劇蔓延。
而福葛和納蘭迦身上的傷勢更是慘不忍睹。
事實上,福葛能有力氣帶著納蘭迦從這里面走出來,還是得歸功于加丘。
一來,加丘用寒氣中他們身上凍出的厚厚冰層在某種程度上起到了冰霜護甲的作用,幫助他們大大地減輕了爆燃氣浪帶來的傷害。
二來,加丘死亡之后,白色相簿的能力全都解除了。
所有因能力而生成的冰塊都消失不見,幾乎被冰霜覆蓋砌成冰雕的福葛和納蘭迦才勉強算是恢復了行動能力。
雖然那極為嚴重的凍傷仍舊存在,但擺脫冰霜束縛的他們至少勉強能夠行動。
正因為如此,福葛才有辦法在火災愈演愈烈之前把失去意識的納蘭迦給帶出來。
“福葛...”
這時候,身上解凍的納蘭迦也正巧恢復了意識。
他睜開眼看到了福葛那狼狽不堪的臉,便下意識問道:“情況...怎么樣了?”
“沒事了,納蘭迦。”
“贏的是我們,我們打敗那個無敵的家伙了!”
福葛如此激動地對納蘭迦說道。
“贏了?太好了...”
納蘭迦慶幸地嘆道。
他終于放下了那本能升起的警惕,放松地享受起這來之不易的勝利。
精疲力盡的兩人現在都只想好好休息。
“等等...”納蘭迦突然想到了什么:“福葛,冰塊呢?”
福葛突然沉默下來:
之前被他們扔掉的冰塊早就被爆炸吞沒了。
而剛剛火焰遍地蔓延,兩人生命危在旦夕,他也根本不可能在如此重傷的情況下蹈火取冰。
“冰塊...”
“我還是沒能拿到...”
福葛長長一嘆,神情無比復雜。
望著那已然化作一片火海的酒吧,他突然就看不清了...
自己到底是贏了,還是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