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郡王朱永昌給他的這封信,意思是想讓他出兵前往大夏和金國邊境,制造矛盾沖突,好將大夏的錦衣衛指揮使顧鳳青所引來。
為什么武威郡王的信會送到他這里,這就不得不從二十年前說起了。
二十年前,他率領女真征戰遼東之時,當初大夏守衛邊境的,便是武威郡王朱永昌!
兩人相互爭斗,足足十年。
在這十年間,他深深的知道朱永昌的心機和城府是多么的可怕。
實際上,完顏阿骨打在與朱永昌對峙之時,基本上從未占過什么便宜,相反還處處都被朱永昌所壓制。
十年的爭斗,讓兩人都深深的了解對方,甚至還因此培養了一些無法言狀的默契。
比如,朱永昌為了掌握兵權,故意養寇自重,明明有機會可以對女真用兵,但卻故意放過。
而朱永昌需要的時候,完顏阿骨打也會故意派出一些與他意見不和人的送死,讓朱永昌能夠有一些收獲好給大夏朝廷交代。
再比如,朱永昌對完顏阿骨打偶爾的打秋風行為睜一只眼閉一眼,亦或者完顏阿骨打時不時的陳兵邊境,故意制造矛盾,讓大夏朝廷緊張,只能仰仗朱永昌。
類似的默契還有很多。
而這一次,朱永昌派人送信,讓完顏阿骨打陳兵邊境,將顧鳳青吸引來,最好能夠找到機會將其圍殺,而給出的報酬則是未來三年之內,通過走私送到遼東五十萬擔糧草、食鹽、茶葉,以及一些鐵器兵刃。
對于完顏阿骨打而言,他只需要將大軍拉到邊境待一段時間,便能收獲如此之多的物資,何樂而不為呢?
反正又不是真的要和大夏開戰!
當然了,他也想過假戲真做,三十萬大軍揮師南下,直接進犯中原!
可他很清楚,固然現在自己有三十萬鐵騎,但想要以此南下席卷中原,也希望渺茫!
中原太大了!
也太富饒了!
更何況還有武威郡王朱永昌這樣的人存在,他根本就不可能畢其功于一役!
還不如過來打一打秋風,拿到朱永昌給的物資,然后拉著大軍回去,在遼東之地和新占領的高麗地區,好好的休養生息個一兩年,到時候在決定是否真正的南下。
畢竟現在……
太倉促了!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明明只是過來打打秋風,卻將自己最大的臂助給折在這里!
而殺了完顏婁室的,還是這個顧鳳青!
“正好朕已經在這里待夠了!”
“借著這個機會班師回朝,順路圍殺了這顧鳳青,將他的人頭送到朱永昌的手上!”
“另外,朕的左膀右臂沒了,也不能就這樣算了!必須要讓朱永昌付出更多的代價!”
“所有的東西,無論是糧食、食鹽、茶葉以及鐵,朕都要先前的雙倍數量!若是朱永昌不給,朕就率領大軍南下,讓這些大夏人知道我金國的怒火!”
如此想著,完顏阿骨打豁然睜開雙眸,眼中有著一抹精芒一閃而逝。
他環顧大帳,如鷹隼般的眸子在所有人身上一一掠過,沉聲說道:“完顏婁室回歸了天神的懷抱!這對他而言是一個解脫,但我們卻不能就這樣放過真兇!”
“必須要報仇雪恨!”
“以兇手的血,來祭奠完顏婁室!”
“傳朕的旨意,即日起大軍開拔,班師回朝!途中將所有斥候散步出去,全力打探兇手的蹤跡!”
“朕……一定要將他們碎尸萬段!非如此不足以泄朕的心頭之恨!”
話音落下,帳內所有將領紛紛單膝下跪,轟然領命。
雖然他們心中有些疑惑——
為什么陛下要班師回朝?
即便是為了報仇,派出一支大軍也就夠了,何必要三十萬大軍全部回去?
雖然心中納悶,但完顏阿骨打在金國威望甚重,麾下將領也不敢多問,只能領命行事。
至于完顏斜也,則更是懵了。
在他想來,這位皇帝縱然會因為完顏婁室的死而悲痛,甚至因此而派出大軍報復,可頂多派出幾萬大軍。
哪怕他危言聳聽,將這三千錦衣衛描述的多么恐怖,可派出十萬大軍頂天了!
如今……
居然三十萬大軍齊齊回去?
這到底是他父親在這位陛下心中太過重要,迫不及待的想要復仇。
還是這位陛下對那三千錦衣衛太過看中了?!
完顏斜也只感覺腦子有些不夠用。
不過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三十萬大軍出動,那個恐怖的男人即便在厲害,也必然會望風而逃。
甚至……
說不定便能將那個男人給圍殺了!
而他,便再也沒有后顧之憂,安安心心的當他的部落族長,甚至借著他父親的為王,在金國之中平步青云。
如此想著,完顏斜也心中涌現出一絲興奮。
只是面前上卻不動聲色,反而聲淚俱下道:“完顏斜也代我父親多謝陛下,從今往后,完顏斜也將永遠效忠陛下,成為您手中最鋒利的刀!”
三十萬大軍拔營,自然動靜不小。
很快,征北大營便已經得到了消息。
征北大營,帥帳內。
馮宗異及其麾下一眾將領全在帳內,聽著斥候剛剛匯報來的消息,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說什么?!”
馮宗異上前一步,有些不敢置信的說道:“金兵全體拔營,似乎打算班師回朝?!”
“回將軍,根據探子觀察,發現金兵的輜重已經往回運輸,金國后軍更是已經啟程退去!”
斥候并未言之鑿鑿,而是將如實將自己所見到的匯報出來。
作為斥候,匯報軍情之時,不需要夾雜自己的任何猜測和個人主觀臆想,只需要如實匯報軍情,其他的則是由將領們來考慮。
“你下去吧!”
馮宗異擺擺手,讓斥候下去。
他返身做回帥帳之中,臉上露出一抹沉吟之色。
至于其他人,更是一臉茫然。
啥情況?
金兵三十萬大軍這就走了?
氣勢洶洶的來一趟邊境,結果啥都沒干就這么走了?
金國這是在搞什么鬼?!
所有人都一臉懵逼。
一名將領遲疑之下,忍不住說道:“總兵,金兵退走,我們要不要追擊?”
“追?拿什么追?”
他的話剛落下,另外一個將領便反駁道:“萬一這是金兵的陰謀呢?!”
“完顏阿骨打詭計多端,他們若是故意如此做,為的便是讓我們放松警惕,然后殺一個回馬槍,若是追擊的話,吃了敗仗怎么辦?!”
“可不管金兵是不是有陰謀,之前那位錦衣衛指揮使顧大人可是派人傳話了……但凡見到金兵有大規模調兵遣將的跡象,便立刻前推五十里!”
“要是咱們不做的話,那位指揮使大人可不會放過我們的!”
“前推五十里?倘若這當真是金兵的陰謀怎么辦?若是趁著我們前推的時候前來襲擊,我們又該如何抵擋?”
“更何況,那為錦衣衛指揮使自從上次來我們征北大營莫名其妙打了王將軍一頓之后,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依我看……此人分明就是來消遣我們的!”
“說不定這位指揮使大人,難以忍受遼東苦寒,早就已經回京師了!”
“還真有這種可能!你說我們這些天了也沒有得到這位指揮使大人的任何消息,咱們就這么眼巴巴的整軍備戰,這些天甲不離身、刀不離手,將士們都沒有睡一個好覺,長此已久下去,哪還有戰力可言?!”
“說起來這錦衣衛行事,當真是無法無天,當眾打落了王將軍的頭盔不說,還想要讓我們聽命行事,這簡直就是其心可誅啊!”
“你說這位大人該不會是事到臨頭怕了,此刻早就跑了吧?!”
“很有可能!這事若是追劇起來了,咱們說不定也會受到牽連!”
“不會吧?!”
爭論聲很快就變成了埋怨聲,整個帥帳內一片喧嘩。
坐在主位上的馮宗異則是面沉入水,但他的目光卻一直都盯著帥案上的地圖,眉頭緊皺著。
“都閉嘴!”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未曾說話的王將軍卻忽然出聲喝道:“現在想這些還有個屁用!那位顧大人的手段你們又不是沒有看見?若是咱們不聽令的話,以他們的行事作風,說不定咱們真都得走一趟錦衣衛詔獄!”
這一道聲音傳來,整個帥帳內終于安靜了下來。
“總兵,末將雖然被那位錦衣衛指揮使落了面子,讓末將心里很不快,但有句話卻必須要說!”
這時,王將軍行了一禮,開口說道:“依末將看,無論是我們所了解的這位錦衣衛指揮使大人的過往,還是當初親眼見,都可以看出此人絕非那種無的放矢之人!”
“所以此人先前能口出狂言,絕對是有所依仗!”
“況且這位大人前腳剛剛派人來通知,但凡見到金兵大規模調兵遣將便前推五十里,后腳金兵就拔營退走,如此不合常理的舉動……依末將看,這很有可能便是那位錦衣衛指揮使大人的手筆!”
“換句話說,他已經料到來金兵會有眼下這一舉動,所以才特意提前派人告知我等!”
“而這,說不得便是那位指揮使大人口中的契機——覆滅金國,光復遼東的契機!”
“至于這位大人如何讓事情出現轉機,現在我們還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這是一個機會!”
“是那位大人所創造出來的機會!”
“而能不能把握,或者說這個機會到底存不存在,就看我們如何應對了!”
王將軍說完,便后退站定,再也不說話。
將決定權,交給了總兵大人。
王將軍身為正三品懷遠將軍,又是征北大營的副將,在地位上,屬于馮宗異的副手。
他是一名軍中宿將,說實話,在戰績上并無多少亮眼之處,領兵打仗上也無多少漂亮的戰績。
在這征北大營中,論智謀、勇武甚至是領兵上,比他強的也有一些。
但之所以他能成為征北大營的副將,馮宗異的副手,便是因為他打仗想的多!
說難聽點,就是優柔寡斷!
所以他并不適合獨自領兵!
反而適合做參謀、副將一職!
這也是為何馮宗異讓他成為副將的原因——
馮宗異打仗求穩,所以便希望有身邊有個人可以時刻給他提出建議,令他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選出最穩妥、也是最全面的選擇。
此刻,聽著王將軍的話,馮宗異微微閉上雙眸,腦海中則是在做著選擇。
很快,他便睜開了睜眼。
“王將軍說的不錯,這位指揮使大人不像是無的放矢之人,金兵退走,必然有這位大人的手筆!”
“更何況這位指揮使大人在朝中獨斷專權,以他的權勢,若我們不聽令的話,隨便請一道圣旨下來,走一遭詔獄還算好,說不得腦袋都要搬家!”
“所以,眼下無論我們怎么選,都必須要依照這位大人的命令,讓將士們前推五十里!”
“只不過,即便前推,但我們也不得不防這是金兵的陰謀,所以……”
馮宗異深吸了一口氣,正準備下命令,但就在此時,外間卻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報!有緊急軍情來報!”
“進來!”
馮宗異大聲喝道。
很快,一名斥候快步走進來,見著馮宗異單膝跪下,急聲道:“總兵大人!”
“斥候探查最新軍情,金國上柱國完顏婁室被殺,疑似是錦衣衛指揮使顧大人所為!金兵退走,便是打算班師回朝,圍剿錦衣衛!”
“什么?!!”
聽到這個消息,馮宗異眼中頓時閃過一道精芒。
“在什么地方?哪里殺的完顏婁室?!”
聞言,斥候上前走到地圖旁,仔細觀察了一番,最后手指點在一個地方:“此處……距離我征北大營約800里之地!”
“完顏婁室被斬,此外護送金國糧道安全的完顏部也被全殲!斬首約有八千!”
八千!!!
聽到這話,整個帥帳內頓時掀起一陣喧嘩聲!
馮宗異更是驀然瞪大了雙眼!
斬首八千?
錦衣衛居然斬首八千?
三千人正面沖殺了八千人?!
這怎么可能!
他下意識的便想要否認,可忽然只見想到那日在轅門處見到的那三千黑衣刀衛,一個個氣息凌厲,鋒芒畢露,恍若一柄柄出鞘的刀!
這樣的一支部隊,斬首八千似乎完全說得過去!
“若當真如此,若當真如此的話……”
馮宗異嘴里喃喃著,眼睛卻在看著地圖,最后他似乎做了什么決定,猛然一錘桌子!
“看來……計劃有變了!”
馮宗異豁然轉身,面對著帳內眾多將領,沉聲說道:“金兵上柱國完顏婁室被殺,此人不但是金國皇帝完顏阿骨打的心腹重臣,更被無數金兵視為金國最為勇猛的戰神!一旦此事傳揚出去!必將讓金兵士氣大跌!”
“辛俊遠何在?!”
“末將在!”
一員武將聞聲而出。
“立刻將此事大肆宣揚出去,務必要讓金兵知曉,他們遭遇大敗,損傷萬余,心中的戰神更是已然被斬殺!”
“末將領命!”
這員武將接過軍令,朝著帳外走去。
“其余眾將何在?”
“末將在!”
“立刻傳達各部,全軍上下拔營前推五十里,另外……車騎將軍,你率領所部八千騎,本帥另撥給你一萬五千騎,這是我征北大營所有的騎兵,連本帥的親衛騎兵都交給你!本帥,只要求你一件事!”
馮宗異長身而立,一雙虎目圓瞪,散發著攝人的氣息。
“還請總兵吩咐!”
一員武將站出來,單膝跪地沉聲道。
“本帥,要你率領騎兵,牢牢的盯著金兵的大部隊!就如同一直野狼般,給我死死的看住他們!絕不能放跑了!”
馮宗異此言一出,所有將領全都舉目看了過來。
這位車騎將軍更是豁然抬頭:“總兵……”
很顯然,他們都猜到了什么!
“本帥,這一次要玩一把大的!”
馮宗異狠聲說道。
此刻,他臉上竟是露出一抹猙獰:“本帥領兵打仗二十余年,從來都是穩扎穩打,未嘗有過冒險之舉!相比那完顏阿骨打也對本帥做過一番了解!”
“但今日,本帥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冒一次險!”
“兩萬三千騎全部交給你,本帥要你死死的咬在金兵身后,只要金兵出現任何大規模的異常和騷動,便直接率部給我死死的扎進去!”
“就如同一把尖刀,狠狠的扎進金兵的心臟!”
“本帥的中軍,會緊緊跟隨在后面!”
“但話先說在前面,步兵不比騎兵,速度會慢很多,所以本帥不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給予你救援……換句話來說,一旦本帥救援不及,你之所部便會孤立無援,淹沒在三十萬鐵騎中!”
“言盡于此,可敢行此事?!”
話音落下,整個帥帳之中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看著這位這位車騎將軍,等待著他的回答。
車騎將軍并未猶豫太久,一咬牙,狠聲說道:“末將愿往!”
“好!”
馮宗異大聲叫好,隨后哈哈大笑:“大丈夫當提三尺劍,萬里覓封侯!”
“如今,建功立業就在眼前!加官晉爵、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諸將,且隨我殺出一個紫綬金印的侯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