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輕地吹著。
黑漆漆一片的“待開發區”幾乎看不到一個人影。
哦不，有一個。安杰爾一只手放在單肩包上鬼鬼祟祟地走來。
魔法學院是建在神木的根上的，所以，“待開發區”也在樹根上。
高低錯落的根系盤踞著，看上去就好像一座又一座的小山一樣。與此同時，也有著大大小小的一些類似山洞的樹洞。
這樣的地方，在整個神木下也僅此一處了。
遠遠地，安杰爾看到了三個負責巡視的維管會成員。他徑直朝他們走了過去。
“會長！”
“會長。”
“會長……你怎么過來了？”
望見安杰爾，三個維管會成員連忙停下腳步。
“我……隨便走走而已。”說著，安杰爾甩了甩頭，對他們說道：“你們去巡視一下其他地方。這邊，我沒喊你們不要過來。”
“額……會長你是要做什么嗎？”其中一個維管會成員問。
另一個維管會成員連忙掐了他一下：“問那么多干什么？”
于是，那名提出質疑的維管會成員連忙改口對安杰爾說道：“好的，會長！我們這就去看看其他地方！”
其余的兩名維管會成員也附和了起來。
“好的，會長。”
“知道了，會長。”
三名維管會成員都離開了。
安杰爾左顧右盼了一下，然后悄悄找了一個樹洞鉆了進去。
不算大的一個樹洞。入口十分狹窄，只夠一個人側身通過，進到里面……其實空間也不大，總共就十幾平的樣子。地面看上去比較平整，不過到處都是泥沙和枯葉，也不知道積了多少年了。
月光斜斜地從頂上的缺口透入。
安杰爾打了個響指。很快，一個小小的火球出現在了他的身前，懸浮著，成為了樹洞里最主要的光線來源。
“你確定要這么做嗎？”魔鬼小聲嘀咕道：“其實你的進步已經非常快了。如無意外，你將成為血精靈歷史上最偉大的魔法師……之一。”
安杰爾從單肩包里摸出了一塊麻布，鋪到了滿是泥沙和落葉的平地上：“血精靈歷史上最偉大的魔法師之一……必須局限在‘血精靈’，而且還只能是‘之一’。你不覺得很可悲嗎？”
魔鬼嘆了口氣，只能站在旁邊默默地看著。
安杰爾拿出材料盤，用筆沾了染料，低著頭開始在麻布上繪制了起來。
一滴滴的汗水從他的額頭上滑落，偶爾打在麻布上，他都會細細地用隨身攜帶的手帕擦去。
看得出來，他其實也非常緊張。
寫到一半的時候，他忽然停住了，然后靠著樹洞壁坐著，默默地看著那塊鋪開的麻布。
“怎么啦，猶豫了？”魔鬼問他。
“猶豫是不可能的。”安杰爾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深深吸了口氣，答道：“學魔法，知道的東西越多，越是覺得自己渺小。血精靈一族已經存在了數萬年，與神魔接觸也已經數萬年，但我們到現在都搞不清楚他們從哪里來的。我們甚至還跟他們都交戰過……真是荒謬。學院大禮堂里還有描繪與神魔戰爭的時候的壁畫，上面那些人被稱之為‘英雄’……天哪，那些真的是英雄嗎？哪一次跟神魔交戰的時候我們不是背靠著另一方了？別說普通的血精靈士兵，就是所謂的‘英雄’，其實也只是工具而已。誰甘心當一輩子工具，到死都不知道這個世界是怎么回事呢？”
說著，安杰爾又趴到麻布上，提著筆，一點一點地繼續繪制法陣了。一個個的魔法符號被嵌入其中，偶爾安杰爾還會朝其中注入魔力，以測試是否運作順暢。
“你說得很對。”魔鬼小聲嘀咕道：“但你不覺得現在還太早了嗎？你的魔力僅僅只有八級而已。”
“已知最強大的血精靈魔法師，擁有一百二十一級的魔力。那是史詩級別的魔法師。他一千八百歲的時候才達到這個水準，距離他的老死，只有不到一百年時間。除了他之外，其他沒有任何一個超過一百級的。但如果按照我所查到的資料看，天使和惡魔，超過百級是很普遍的存在。所謂的‘圣靈’與‘魔主’究竟有多強大，我們更無從得知。你覺得我八級跟八十級召喚惡魔，會有很大區別嗎？”
“唔……我保留意見。”魔鬼無奈地攤了攤手。
冷清的花圃，大片枯黃的落葉上，綺麗一個人孤零零地坐著長椅，等著。時不時地抬頭望一眼頂上神木的樹冠，以及葉片縫隙中穿行的紅色月亮。那表情看上去已經有些不悅了。
“好了。”安杰爾緩緩地把筆提了起來，用左手抹去了臉上的汗珠：“純黑暗魔力構筑的魔法陣，只要啟動，那么數千公里之內的純黑暗生物，特別是惡魔就會感知到。我在里面注入了一些深淵語，但愿他們能知道我想傳遞什么信息吧。”
“我覺得你這樣的做法簡直是在擲骰子，純粹賭運氣。”魔鬼無奈攤了攤手。
“我從來沒有說過這不是在賭運氣。”安杰爾將散了一地的，剩余的材料都收入了單肩包里：“如果成功，那么我將邁入新的臺階。從另一個臺階上回頭看，你會發現自己曾經所做的，都是那么地微不足道。”
“如果失敗了呢？”魔鬼問。
“如果失敗了，按照血精靈與地獄之間的協議，他們也不能拿我怎么樣。”
“是嗎？你確定那份協議還有效嗎？連地獄與天堂之間的協議都已經撕毀了。”
“至少我還沒聽說已經撕毀。雖說那份協議對地獄來說可能也不是那么重要，但與之相比，我更不重要。至少我可以確定他們不會為了我而撕毀協議。”
站起來往后退了兩步，安杰爾不斷地深呼吸著，緩緩伸出了雙手。
魔鬼靜靜地看著他。
好一會，安杰爾才開始念動咒文。一道道好像黑色煙霧一樣的，微不可查的暗系魔力從安杰爾雙手的指甲一點一點滲出，在空氣中盤旋，匯聚，然后一點一點地下落，匯入法陣的核心。
安杰爾睜大了眼睛，繼續不斷地誦讀咒文。
緩緩地，寫在麻布上的符文開始發出幽暗的光，在它們的上方形成一個一模一樣的黑色投影。
緊接著，投影開始動了起來。
忽然間，安杰爾的腦海中似乎有什么東西炸開了。“嗡”地一下，他整個跌坐在地，睜大了眼睛。
緊接著，無數的聲音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有哭泣的，有呼喊的，有咆哮的，也有輕聲細語的，各種各樣的聲音。安杰爾感覺自己的頭都要炸裂了，只能死死地咬著牙，忍著。
咒文已經中斷了，或者說，已經完成了。
法陣繼續自行運轉。
“你怎么啦？”魔鬼問。
安杰爾沒有回答。一個沒站穩，他已經整個栽倒在地，在法陣旁邊的枯葉上蜷縮成一團，不斷地顫抖著。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汗水瘋狂地從他的皮膚上滲出。甚至，不僅僅是汗水，還有眼淚，唾沫。
此時此刻，他的腦海之中已經一團亂了。各種亂七八糟的記憶與畫面塞在一起，各種負面情緒瘋狂地交織著：“救……救我……”
魔鬼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什么都沒做。
“救我……我要不行了……快……快救我——！”安杰爾仰起頭瘋狂地抽搐著。
遠處，正在巡視的其中一名維管會成員回過頭望向了安杰爾所在的方向。
“怎么啦？”另一名成員問。
“我好像聽到什么聲音了，你有聽到什么嗎？”
“沒有，我什么都沒聽到。差不多換班了，我們該走了。”
“嗯。要告訴換班的人會長在那邊，不要過去嗎？”
“肯定是要說的呀。”
三名負責巡邏的維管會成員邁著小步，漸漸遠去。
好不容易的，安杰爾的異常狀態終于穩定了。
是的，穩定了，不是解除了。或者更準確地說，其實是習慣了。
腦海中的畫面依舊，聲音依舊，負面情緒依舊。
他茫然地躺在枯葉上，睜大了眼睛，一點一點地抽搐著。像是昏厥過去了，又像是還保持著意識。微弱的抽搐之中，他開始嘔吐了。吃下去的食物從他的嘴里一點一點地溢出。
目光微微轉動，他死死地盯著在一旁不為所動的魔鬼。
另一方面，魔法陣上似乎有什么東西開始凝聚了。
像是某種黑色的液體，一點一點地凝聚，漸漸變大。直到皮球那么大，那東西表面忽然出現了無數的小孔，然后猛地一吸，驟然膨脹了起來。變成了一只好像史萊姆一樣的怪異生物。不同的是史萊姆是綠色的，而這個，是黑色的。漆黑得好像能吸納所有的光一樣。
安杰爾呆呆地看著，看著那怪物一點一點的蠕動、落地，看著那怪物將他繪制的法陣整個吞噬了，然后蠕動著，朝著他一點一點地過來。
“救……救我……”安杰爾用僅存的力氣呼喊著，然而那聲音微弱得好像蚊子的鳴叫一般。
怪物依舊一點一點地靠近。
“你……在等……什么。快……救我……”安杰爾望向了魔鬼，同時掙扎著，試圖用已經幾乎不受控制的手去摸丟在一旁的法杖。
“這個混蛋……又爽約了！”花圃上，綺麗恨恨地咒罵著：“這是第幾次了！連見個面都那么難嗎？”
瞧著已經奄奄一息的安杰爾，魔鬼緩緩地笑了出來：“我告訴過你最好不要這么做了，但是你不聽我的。現在后悔了嗎？已經太遲了。大概……這就是宿命吧。你抱怨直到死都不知道這個世界是怎么回事可悲……現在你即將體會連自己被什么殺死都不知道了。是不是更可悲？”
“救……救我……”
“救不了，這是你自己的決定。每一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包括你。”
“救……快救我……”
魔鬼緩緩地搖了搖頭。
黑色的怪物繼續朝著安杰爾一點一點過來，粘液一樣的東西已經觸及了安杰爾的身軀。就像漲潮一樣，這些黑色的液體，開始一點一點地吞噬安杰爾的身體。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還有好多事情沒做呢……我不想死……”
“你還想做什么呢？”忽然間，一個聲音在安杰爾的腦海中響起了。
那是一個聽上去有些沙啞的聲音。
“什么人？”安杰爾的眼睛驚慌地四下張望，卻什么都沒看到：“我不管你是誰，快……救救我。”
“我為什么要救你呢？給我一個理由。只要你給得出來，我就救你。”
“我……你是惡魔吧？我的法陣是召喚黑暗生物的。我不知道怎么會召喚出這個怪物。如果你也是被召喚來的，那你一定是惡魔！救我！只要你救了我，我就會成為你的‘魔使’！聽命于你！效忠于你！相信我，我非常地出色，救了我……你一定……”
漸漸地，黑色的粘液已經將安杰爾完全覆蓋了。甚至從他的眼耳口鼻滲入了他的身體。他已經再發不出任何聲音，甚至連腦海中的聲音也完全斷絕了。
小小的樹洞里，只剩下黑色粘液蠕動的聲音了。
被安杰爾召喚出來的，用于照明的火球變得越來越小，已經在熄滅的邊緣。
甚至，魔鬼的身影都在一點一點地淡化，仿佛隨時都會消失一般。
忽然間，蠕動的黑色粘液好像忽然整個凍結了一般，一動不動了。片刻之后，仿佛畫面倒放一樣，那些黑色的粘液瘋狂地往回縮，脫離了安杰爾的身體，吐出了繪著安杰爾召喚法陣的麻布，飄上空中，然后開始縮小。
這一切發生得極其突然，其速度，比方才要快上無數倍。
轉眼之間，黑色的粘液已經消失無蹤了。
已經精疲力盡的安杰爾靜靜地躺在枯葉上，無力地望著樹洞的頂部。
一個看上去像長著翅膀的蛤蟆的惡魔出現在了安杰爾面前，雙腿緩緩落地，剛好落到了那張繪著法陣的麻布上。
瞧著奄奄一息的安杰爾，他咧開血盆大口笑嘻嘻地說道：“嘿嘿，使用黑暗魔法的血精靈……還真是少見呢。或許有些利用價值也說不定。”
哦，這是老熟人了，魔主身邊的上位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