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后的幾個時辰里,獼猴王的胃中陸陸續續掉進來不少人。
每每問起遭遇和緣由,大致都是那般。先是被獼猴王制造出的異象吸引,以為有什么了不得去機緣,便前往,隨后就被其偷襲吞入腹中。
說來倒也奇怪,獼猴王幾乎每次吞咽一個人,都要喝不少水,但從來不見它胃中翻騰的混合物高度上升過。
剛開始大家還會互相寒暄一下,但是人多起來后,就形成了明顯的分層。都是差不多身份層次的在溝通交流。
秦三月潛心思考問題和分析獼猴王的氣息,基本不參與到溝通中。
倒是居心,見秦三月在認真思考問題,本身又不是靦腆的人,跟不少人都聊得開。雖然她身上沒有一點靈氣波動,但沒有人瞧不起她。大家都心知肚明,能夠來到這里的都不是簡單人物,沒必要去小瞧別人,更沒必要草率地得罪人。在找尋離開的辦法的同時,相處得還算是融洽。
獼猴王沒有排泄口,算是把最大的逃生路給堵死了。
因為武道碑是獨立的小世界,這些年輕天才們又無法聯系到自家的長輩,所以一時半會兒還真是拿這獼猴王沒有一點辦法。
秦三月在持續的觀察和感受中發現,眾人的保護屏障并非被腐蝕性氣體和溶液侵蝕,而是吞噬。她從氣息流動變化上發現,那些保護屏障的氣息被吞噬后,潛入了胃壁,化作獼猴王的一部分。而且,似乎吞噬的不止是修為氣息,還有另一種“息”,這種“息”比較復雜,包含很多,諸如“氣運”、“天賦”、“體質潛力”等等。
這像是在“消化”。
起初,她以為獼猴王只是把他們當作“美味的食物”。但現在看來,可能并非如此。
她懷著“陰謀”往壞處想:如今這武道碑小世界幾乎匯聚了天底下年輕一代的大多數天才,真正意義上是天下的未來。如果這一代天才受到了不可逆轉的傷害,那無意會在以后,表現在整座天下,極可能形成“力量斷層”。
一想到這個,秦三月就感覺毛骨悚然。再聯系可能存在的“規則枷鎖被修改”,就更是覺得駭然。如果真的有人利用這次武道碑做她猜想的事,那毫無疑問,幕后之人的目的一定是整座天下,且有著極長的時間來進行這樣一件事。
獼猴王對眾人的“消化”非常緩慢,慢到幾乎難以察覺。秦三月不認為只有自己一個人對氣息極度敏感,但像自己這樣敏感的人肯定很少。他們或許并無法察覺自己正在被“消化”。
雖然認識到了這個現象,但秦三月沒有直接告訴眾人。先不論他們會不會信,在這樣的情況,貿然說出這件事,一定會成為眾矢之的,還可能引起慌亂。
想了想,她還是覺得放任這般的話,從某種角度來說是種縱容。她便在暗中嘗試著調節控制眾人的保護屏障,改變氣息流向,不讓腐蝕性氣體和液體“消化”眾人。當然,她并不能做到完全杜絕,只能減緩。
思考到這里,做到這里,秦三月基本都還是游刃有余的,也不慌不亂,靜待可能存在的變化。
直到胃壁上部再次傳來蠕動和水聲。
眾人看去,見到先后有三個人掉了下來。
秦三月的目光瞬間鎖定在其中一人身上。
胡蘭!
起先她就想過,胡蘭也可能被吞進來。如今真的見到了,她莫名有些慌張。當然,并不是害怕見到她,而是還沒做好準備與全新身份的她相處。
井不停、庾合和居心也一眼看到了胡蘭。
幾乎是在瞬間,秦三月的聲音在他們腦海中響起:
“胡蘭現在失憶了,還請你們避免與她相認,把她當成是個從來沒見過的陌生人即可。”
三人看向秦三月,皆是皺了皺眉。但沒有去追問,而是不約而同點頭。
除了現在是“蘭采薇”的胡蘭以外,秦三月還見到了一個熟人——煌。她雖然不知道為什么煌跟胡蘭在一起,但知道煌應該并不認識胡蘭。至于另一位姑娘魚木,她就完全不認識了,猜想著應該是胡蘭后來認識的朋友吧。
蘭采薇三人掉進胃里后,和之前的人差不多,先是找了個落腳的位置,隨后迅速用靈氣罩保護好自己。
比較湊巧的是,他們三人落腳的位置就在秦三月幾人旁邊的肉褶子上。
四個人若有若無地看著蘭采薇。她剛進來還在熟悉情況,并未注意到。
居心貼在秦三月旁邊小聲問:
“要不要去打招呼?”
秦三月雙手緊握著。她剛才看到蘭采薇目光從她身上掃過了,但后者表現得那么陌生。這讓時隔七年之久,再見到的她心里不由得發悶。她很想去和蘭采薇擁抱,但并不能。
井不停和庾合都感覺到了秦三月浮動的情緒,不由得紛紛安慰:
“打個招呼應該沒事的。”
“嗯,進來的人我們不都跟很多打過招呼嗎?”
秦三月呼出口氣,微微一笑:
“多謝各位。”
居心推了推秦三月:
“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居心話剛落,那邊忽然響起煌興高采烈的呼聲:
“是三月姑娘嗎?是三月姑娘!”
旁邊的蘭采薇和魚木看著煌問:
“那位姑娘你認識?”
煌心思還是很單純的,幾乎是脫口而出:
“她是葉先生,也就是你們叫的葉公子。可是他的學生啊!”
瞬間,蘭采薇和魚木目光直勾勾看著秦三月。
蘭采薇很好,她只是好奇葉公子的學生是什么樣的。至于魚木,眼神格外使力,夾雜著許多別有說法的情緒。這反倒是弄懵了秦三月,她想著自己跟這位姑娘是第一次見吧,怎么這么看自己?
被煌認了出來,秦三月也就沒法再糾結猶豫什么了,深吸口氣再吐出,笑著走上前去:
“好久不見啊,煌。”
煌臉色微紅,反而沒之前那么開心了,有些含蓄地說:
“嗯,好……好久不見。”
魚木一下子跳出來,笑著打招呼:
“姑娘是煌的朋友嗎?”
“算是吧。”
煌小聲念叨:“朋友……”他低著頭,傻笑一下。
魚木不愧為戲弄過葉撫的人,一下子就察覺到煌那點小年輕心思。煌對秦三月抱有好感,并不令她意外。秦三月給她一種獨特的感覺,又一種神秘的魅力。
“我叫魚木,也是煌的朋友!”
被兩位姑娘說是朋友,煌展現出截然不同的表現。他一臉詫異:
“啊,我們也算朋友啊?”
魚木大大方方地笑著說:
“朋友之交,點頭言語,幾分意氣多相投。”
煌聽得個迷糊,沒明白魚木的意思,但也沒有強調什么。她把自己當朋友,也是對自己的認可。
秦三月不由得看向蘭采薇。
蘭采薇比起魚木柔和許多。她禮貌地點頭笑道:
“三月姑娘好,我叫蘭采薇。也算是煌的朋友吧。”
三月姑娘……
秦三月聽過很多人這么稱呼自己,但頭一次聽到胡蘭這么稱呼。她細碎地呢喃:
“采薇……”
蘭采薇感到疑惑:
“三月姑娘,我的名字怎么了嗎?”
秦三月笑道:
“沒什么,挺好聽的,念了念。”
“多謝夸獎。”
秦三月這才介紹自己:
“我叫秦三月。”
居心和庾合井不停三人想把空間更多地留給秦三月,就只是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
井不停和庾合的名頭都不小,魚木還是聽過的,不過也僅限于此了。她還是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秦三月身上,之前她聽葉撫說過他有幾個學生,但并沒有詳細說多少,現在見著了想更多地去了解。
秦三月心里雖然別扭,但表面情緒調整得還算不錯,很自然。她沒有急著跟蘭采薇說太多,而是從煌那里了解他們之間的經歷,畢竟,現在她“只”認識煌。
“也就是說,你們三人是被獼猴王襲擊的?”
煌點頭:
“是啊,我們都沒招惹它,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冒出來吃掉了我們。然后一口咽到肚子里了。”
秦三月皺眉問:
“直接咽下的?”
“是啊,吞人,喝水,咽下一氣呵成。”
煌看了看肚子里的眾人,小聲問:
“這里的人不會都是這樣被咽下的吧?”
秦三月搖頭:
“我們之前還在嘴巴里掙扎了一會兒。不過現在看來,獼猴王已經學聰明了。”
“那你們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嗎?”
“我們也不知道。”
魚木問:
“那有出去的辦法嗎?”
“沒有,獼猴王甚至連排泄口都沒有。體魄強大,恢復力極強,我們無法破壞它的肉體。直白點說,這里就是個封閉空間。”
蘭采薇皺起眉:
“鋒利的武器無法割開嗎?”
秦三月下意識看向她背后的木劍,說:
“能割開。但恢復得很快,沒法開出能通人的缺口來。”
魚木低聲說:
“居然還有這樣的事……”
煌問:
“三月你有沒有跟葉先生說這個情況呢?”
秦三月搖頭:
“我聯系不到他。”
煌表面失望,但心中暗喜。因為他發現自己直呼“三月”,秦三月沒有感到任何不滿。
魚木打趣笑道:
“公子平常可不就是嘛,只有他找別人的,沒有別人找到他的。”
秦三月很詫異。她聽得出來魚木說的“公子”就是指葉撫。雖然不理解為何這么稱呼,但顯然魚木應該是認識葉撫的。她好奇問:
“魚木姑娘認識我家老師?”
雖然自己已經決定畢業,葉撫也答應了,兩人并非老師跟學生的關系。但在跟別人說時,秦三月還是稱呼“自家老師”。
魚木笑著說:
“是啊,我就是跟他一起來這里的。”
秦三月心里顫了顫,問:
“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她其實想問你們是什么關系。但說出口就還是退而求其次了。
“要說認識的話,挺早的,八年前,快九年前了吧。挺難說的,大概上就是公子曾經幫助過我。后來嘛,又遇到了,我就跟著他一起到處游歷了。”
秦三月心里算了算。快九年前認識的,也就是跟自己差不多。她笑道:
“也沒聽老師說過。”
“公子倒是跟我說起過你們幾個學生,但也沒說多少,名字都沒說過呢。”
秦三月對魚木跟葉撫之間的經歷很好奇,但又沒法直接問起。她只能嘆息,都怪葉撫之前走的太快了,自己明明一大堆問題都還沒問,三味書屋去哪兒了?白薇姐姐和雪衣呢?自己閉關五年里在做些什么呢?她想,下次再見時先問完了再說其他,免得又一下子不見了。
“這么說來,魚木姑娘也是東土人士?”
魚木笑著點頭:
“是的。照云宗有聽說過嗎?”
“嗯,聽過,是靈澤之地的。”
“我就是照云宗的弟子。大概三四年前吧,我在執行宗門委托時遇到了公子,之后就一直跟著他了。”
秦三月有些驚訝:
“這么久?”
“久嗎?”
秦三月在心里算了算,自己跟葉撫相處的時間,加起來似乎都只是接近三年……三四年的確不算就,但對于她而言,夠久了。這一下子,她就不好確認魚木跟葉撫是什么關系了。
果然,直接問才是王道吧。
如果在以前,她絕對問不出口。但是現在,似乎有了底氣和理由那樣去問。
“魚木姑娘跟老師是什么關系呢?”
魚木眼睛微微瞇起。心道,果然問起這個了。
一看到魚木的眼神,秦三月瞬間意識到她就等著自己問呢,心想自己果然還是唐突了。
魚木正準備好生回答,旁邊的煌忽然插嘴:
“是老鄉。”
魚木和秦三月皆是一愣。
魚木心里一陣惱火,自己明明正打算逗逗秦三月,沒想到這煌憨頭巴腦的打斷了自己思路!她瞪了煌一眼。后者不明就里,自己怎么了嗎?
秦三月看著煌說:
“老鄉是舊識的意思吧。”
煌樂呵呵地說:
“就是以前住同一個地方。”
秦三月立馬又看向魚木:
“你跟老師住在同一個地方啊。是哪里,是哪里?我從來沒聽他說過!”
魚木無法回答,因為她也不知道。她一臉認真,意味深長地說:
“這個說來話長啊。”
“啊……”
“我也沒法明說,畢竟,那種地方,跟別人說了也不懂。真正懂的,也不用我多說。”
秦三月迷糊了:
“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反正,三月姑娘啊,我也不好多說。具體的,還是你自己去問公子吧。”
“這樣啊。”
魚木說話一套一套的,倒真的把秦三月糊弄住了。
蘭采薇看不下去了,魚木之前是跟她說過“老鄉”一事的。在某些地方,魚木給她一種跟自己師姐葉扶搖很相似的感覺。她嘆了口氣,無奈說:
“三月姑娘莫要在意。她自己也不知道,糊弄你呢。”
“啊?”
魚木吐了吐舌頭:
“別拆穿我嘛。”
蘭采薇繼續說:
“是公子說跟她是‘老鄉’,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她就是逗你呢。”
魚木連忙說:
“抱歉抱歉,小小的玩笑。”
秦三月莞爾:
“沒什么。總的來說也沒有在騙我嘛。想來也是老師自己的問題。”
魚木點頭:
“沒錯!罪魁禍首肯定還是公子!是他在糊弄我們呢!”
在這個方面,魚木和秦三月達成驚人的一致。
秦三月笑問:
“不過我很好奇,魚木姑娘原本是想說什呢?就是在煌說話之前,打算說什么呢?”
魚木笑容微微一滯,但立馬回答:
“肯定也是老鄉啊。”
秦三月眼神意味深長。
“是嗎?”
魚木絲毫不露怯:
“那可不是。”
秦三月呵呵一笑:
“也是。”
她們默契地從這個話題上跳過去。
這種表現就給蘭采薇一種她們認識了很久的感覺。
秦三月放松下來,看向蘭采薇,下意識說:
“說起來,你的——”
說到一般,她猛地停住。因為她本來想問“你的提燈呢”。但立馬意識到自己現在“不認識”蘭采薇。
蘭采薇問:
“我的什么?”
“你的劍很特別啊。”
秦三月改口后,在心里怪罪自己實在是太不小心了,一定要控制,控制!
蘭采薇笑著說:
“這是木劍。不過能用。”
她想,只是問劍的話,為什么突然停住了呢?
秦三月保持自然地說:
“那想必你應該是很厲害的劍修吧。聽說厲害的劍修一草一木皆可作神兵呢。”
蘭采薇自謙道:
“我哪里厲害,只是尋常劍修罷了,比我厲害的數不勝數,在場的就有不少呢。”
“呵呵,過謙了。”
蘭采薇搖搖頭,沒多說什么。她看著秦三月的臉,稍微想了想,笑道:
“秦姑娘倒是有些像我以前見過的某個人呢。”
秦三月表面鎮定,內心實則已經呼嘯了。莫非她還有以前的記憶?
“誰?”
蘭采薇輕聲說:
“清宮玄女。”
說著,她立馬尷尬一笑:
“我也沒真的見過清宮玄女,不過是意外知道了相貌而已。跟秦姑娘神似,但還是有明顯區別的。”
秦三月摸了摸自己的臉:
“像嗎?”
蘭采薇也不確定:
“你這么一問,我又覺得不太像了。”
秦三月呼出口氣,略微有些失望。她以為蘭采薇還保留著對自己的些許印象。
現在看來,應該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她在心里嘆息一聲。
想著,要是有一天,曲姐姐回來,見到這樣的胡蘭,會是怎樣的心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