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漆七所碰到的荒原里這群土著,住在一片斜著的山地上,從地理環境看,應該是為了躲避從北風吹過來的寒流,也因此,居住用房基本都是傍著山地,朝里面挖出的一個空間,周圍種植有鎖水鎖泥能力強的皆方草,密密麻麻一大片,不過看上去打理得比較細致,不至于顯得亂糟糟的。
一座外面涂抹了一層藍綠色漆料的橢球形房屋中,解救了齊漆七的英俊男人端來水與填肚子的果腹之物。
齊漆七喝了口水,感覺好很多,之前吐口水確實是弄得口干舌燥了。待到身體緩了一些后,他才細致打量起面前這個男人。越看越發帥氣英俊,幾乎找不到一點面容上的缺陷,非要說的話,就是一雙眼睛看上去與眾不同,是獨特的分瞳。即雙眼瞳孔正中有明顯的分層結構,靠上是淡金色,靠下是海藍色。
“怎么樣,要吃點嗎?這些味道還不錯。”男人問。
齊漆七看了一眼盤中物,搖了搖頭。這些食物看上去跟外界的不太一樣,色香味基本沒有,不太令人有食欲。
“那我們還是說正事吧。”男人笑瞇瞇地坐下來。
齊漆七覺得這個男人身上有種說不出的親和力。
“你是怎么進來的?”男人先問。
齊漆七面不改色撒謊,“迷路了,莫名就走到這里來了。”
“真的?要從外界走到這里,需要進過迷域森林、瘴氣沼澤、荒地丘陵以及錐心峽谷。”男人表示懷疑,“我這些年,無數次嘗試離開,但都被那些地域給擋住了。”
齊漆七清楚,如果沒有葉撫,自己連最外面的迷域森林都過去,但他還是一本正經地撒謊:“真的嗎?我都不知道那么危險,只是很平常地歷練,不知不覺就到了那個什么有很多人性植株的峽谷,莫名就被綁到這里來了。”
“那寫怪異植株是這個部落里死去的人。”男人攤攤手說。
齊漆七莫名覺得驚悚,“難道是什么詛咒?”
他腦袋里揮之不去對南疆巫族的刻板印象,覺得什么詛咒、蠱毒等等都是巫族里很平常的東西。
“這個我并不清楚,不過這里的人更愿意把那叫做宿命吧。”
“宿命……我覺得這是一個很虛假的詞。”
“為什么?”
“你想啊,我下一刻打自己一巴掌,難道也能算是宿命?”
男人溫和一笑,“你這反駁宿命的理由倒是奇怪得很。”
他言語就十分委婉了,如果是葉撫,又會指著齊漆七的鼻子罵他詭辯,偷換概念。
“哦,說起來,還沒問你怎么稱呼呢?”男人回過神來。
齊漆七潤了潤嗓子說:“我叫鹿路鷺。麋鹿的鹿,大路的路,白鷺的鷺。”
“真是……很有特色的名字啊。”
“你呢?”
“之前說過,我不太記得我在外界的身份了,只知道我來自外面。稱呼的話……這里的人都叫我斯卡也。”
“斯卡也?”
“嗯,意為‘走丟的星星’。”
齊漆七覺得很奇怪,“走丟的星星……他們奉你為神明,是不是說,星星在這里代表神明。”
“嗯,天上星星都是俯瞰大地的神。”斯卡也說。
“還以部落為主的文明,的確會有這樣的想法。”
斯卡也接著說:“我還是想請教一下你,關于我身份的事。”他看上去迫不及待。
“嗯,你問吧,我知道的盡量說。”齊漆七眼睛微微一瞇,他心里盤算著,面前這個斯卡也失了憶,可能是對自己而言很好的利用工具。
“之前在掛尸場,你說到了‘龍息’,那是什么?”
“一種特殊的能力,只有特殊的存在才會的能力。”
“什么樣的特殊存在?”斯卡也眼中的淡金色泛著微光。
看到他眼里的淡金色,齊漆七心里基本有個定數了,“龍族或者九首龍妖。從你的特征看,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龍族之人。”
“龍……族。”
這個詞讓斯卡也想起了什么,但十分模糊,模糊到只有一點點概念,沒有具體的表現。
“能細致點嗎?”斯卡也連忙問。
齊漆七皮笑肉不笑,“龍族之人也分等級,大致是按照血脈的純正程度。有普通的游龍,有高級一點的陸龍,還有飛龍、真龍、愿龍以及最純正的龍族王室。”
他上下打量一番斯卡也,“從你的體征看,我猜測是愿龍。畢竟,你的眼中有淡金色,那基本就是沾了王室血脈的表現。”
“愿龍……你知道更多具體的嗎?”
齊漆七努努嘴,“這個嘛說不好,我不能隨便說我不確定的東西,畢竟龍族不算是比較小的種族,數量很多,即便是愿龍,也不是隨便一數就能數完的。”
“那要怎么才能確定?”
“我要多觀察觀察你的特征。”
齊漆七其實根本不知道更多了,之所以這么說,不過是為了拖住斯卡也,等待自己脫離虛弱狀態。
斯卡也迫切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即便如此,也不好催促什么,硬是催促,可能結果適得其反。
“那也行,還是非常感謝你能告訴我這些。”
齊漆七“謙虛”道:“沒有,我才是該感謝你,要不是你,我怕是就進了那些人的肚子。”
斯卡也一臉歉意,“這里的人因為天然與世隔絕,所以基本是排斥外來物種的。對他們而言,你跟尋常獵物沒有什么區別。”
“話說回來,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都沒有你說的那些什么危險地域。”
斯卡也說:“這里是難得的一處祥和之地,沒有天災,也沒有地禍,大型危險野獸普遍離得很遠。按照這里人的說法,被稱為‘神明親吻之地’。”
“這……信仰很強烈啊。”
“嗯。信仰是這里的人最不可侵犯的。”
“那他們到底信什么?”
斯卡也想了想說:“群星是諸神,他們信仰諸神,而最為虔誠的信仰則奉獻與諸神之神。他們稱之為‘么’。”
“哪個‘么’?”
“什么的‘么’。”
齊漆七愣了愣,“這未免有些太草率了吧。”
斯卡也連忙噓嘴噤聲,低聲說:“可不要說這種話。這里的人最聽不得侮辱諸神的話了,被聽到會出亂子的。而且,‘么’也不是你想象的那個語氣詞。而是遠古文字記載里的‘世界之起始與終末’的集合。”
齊漆七忍住了吐槽,勉為其難地說:“還真是……具有豐富的想象力啊,這些人。”
正當此時,響起敲門聲。
斯卡也立馬一改溫和的神態,變得認真且威嚴,以土著語說:“什么事?”
“斯卡也大人,我聽說有外人闖進部落。”外面穿來沙啞而蒼老的聲音。
聲音沒什么特別的,但說的語言驚到了齊漆七。他瞪眼看了看斯卡也,“他說得話……”
斯卡也點頭,“是外界的語言。”隨后他大聲說:“請進。”
嘎吱一聲,門被推開。一個佝僂老頭步入眼簾,手上拿著像是用什么巨獸骨頭做的權杖,一身穿著看上去十分華麗,直接跟一般土著人拉開差距,各種美麗的羽毛裝飾在上面,尤其是頭頂的羽冠,插滿了形態、顏色各異的羽毛,少說也有上百根。而他本人的相貌與這身華麗打扮相比,就顯得十分平庸了,就是普通佝僂老頭的模樣。唯有一雙眼睛,黑得過分,是齊漆七見過最純正的黑。
“斯卡也大人,卜芥向你表示虔誠。”卜芥語氣緩而沉。
斯卡也點頭。
“還有這位外來的客人,你好,老朽名叫卜芥,是抱山部落的部族大祭司,你可以直接叫我卜芥。”
齊漆七當然不會傻到真的直呼人家名字,趕忙微笑介紹自己,“大祭司你好,我叫齊咳……鹿路鷺。”
卜芥點了點頭,隨后杵著權杖走進來,坐在近門的下位。
“先前,老朽部族之人冒昧到客人,還請原諒,他們對外界之事一概不知。”
齊漆七好好地扮演起心胸大度之人,“那沒關系。倒是讓我好奇,大祭司你知道外界嗎?”
卜芥純黑的眼睛如幽潭,“星辰所照耀之地,老朽都略知一二。”
“大祭司本事通天。”齊漆七說。
卜芥搖頭,“也僅此而已,況且這略知的一二,還是出自遺失大陸。”
“遺失大陸?”斯卡也眉頭微皺,他并不知道什么遺失大陸。
卜芥低了低頭,“請原諒我,斯卡也大人,之前并未告訴你遺失大陸之事。”
“為什么?”斯卡也一直以為以自己在部族的地位,卜芥不會對他隱瞞什么。
“這亦是偉大的‘么’的指示,那位諸神之神,絕對的,不會落幕的永恒。”卜芥在說起“么”,眼中的虔誠幾乎要溢出來。
這種虔誠,齊漆七在那些佛教徒眼中都未看到過。
“永恒的‘么’的指示嗎……那我沒什么意見了。”斯卡也說。
“感謝你的大度。”卜芥點頭。
齊漆七問:“那這次為什么提起?”
卜芥說:“老朽是部落的大祭司,維護著諸神與諸神之神在此間土地的信仰,得感神召,受‘么’之啟示,一直等候著斯卡也大人與客人你的到來。”
齊漆七頓了頓,“等斯卡也我能理解,但等我是為什么?”
“漫天諸神的星辰給了這個問題回答。”卜芥忽然閉起眼,他右手的權杖發出熒光,同時雙眼傾斜出黑色的霧氣,“諸神說,你曾在無際的宇宙中連接星辰,曾在虛無的永續之地散發光輝,曾將日月擊落,曾將大地翻覆,曾活在每個人的心中,是無可替代的過去之詩歌。”
齊漆七聽得一頓頭大,這算什么?神棍發言?卜芥那虔誠而富有感染力的言語,差點給他真的忽悠上了。
這怕是個外界之人,都得被這么吹一遍哦。
雖然心中有一大堆槽點,但齊漆七還是顧及表面功夫,惶然地說:“受之不力。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卜芥搖頭,“尊貴的客人,這本是諸神的意志,老朽只是微不足道的傳話人。”
齊漆七看了看斯卡也,發現后者聽得十分認真,而且眼神一副確有此事的感覺。不是,兄弟你真的信了這神棍說的?他忍不住想要吐槽。
稍后,斯卡也說:“大祭司,我想知道,那傳說中的遺失大陸,到底有什么?”
“諸神之神曾經在此間大地的宮殿遺址,亦有永恒的‘也’所留下的真言。”卜芥目光搖頭,“同時,那里還有著每個人心中所期望的秘密。”
齊漆七再也忍不住了,“大祭司,你去過遺失大陸?”
“沒有,老朽無法踏足那片大地。”
“那你怎么知道那里有什么?還說什么來自遺失大陸的關于外界的一二。”
“這是諸神的啟示。”
齊漆七算是明白了,凡是沒有具體說法的,一句“諸神的啟示”就全部概括了。怎么看怎么聽都是妥妥的老神棍發言了。他不信就這,還能有人信了,結果朝斯卡也看去時,赫然發現后者一臉認真與嚴肅。
兄弟,你是不是傻啊!還真信了!齊漆七很想大聲吐槽。
最后,卜芥站起來,行了一個奇怪的禮,“斯卡也大人與這位客人,遺失大陸等待著你們。只有你們,才能抵達那個地方,見證永恒。請攜帶著部族三千四百九十一人的信仰,向永恒的‘也’請安。”
斯卡也站起來,“好,我們一定會的。”
齊漆七瞪大眼睛,心里一萬張嘴吐槽,你真就一口答應了啊!你自己去就行了,非帶上我干嘛!
卜芥說:“暮色沉降之時,我將開啟通往遺失大陸的大門,請斯卡也大人與客人做好準備。”
說完,他拖著佝僂的身體離去。
待到他走后,齊漆七再也忍不住了,站起來指著斯卡也的鼻子說:“你真答應了啊,就沒有想過真假嗎?”
斯卡也說:“大祭司沒有理由欺騙我們。”
“你太天真了,很多時候欺騙根本不需要理由。而且非要說理由,我能說一萬個出來。萬一那老頭是利用我們去那什么遺失大陸探路,然后跟在后面坐收漁利呢?”
斯卡也搖頭說:“我懂你謹慎的想法。但你的確很不了解這里的人,當他們以永恒的‘也’為話語的衡量之重時,便意味著這句話,是鐵一般的事實。”
齊漆七的確不懂什么是信仰,因為他只信仰自己,很難以理解把一個跟自己不相關的存在當作信仰到底圖個什么。
“算了,我懶得說了。”
斯卡也說:“而且,那遺失大陸或許是我們出去的唯一辦法。”
齊漆七攤攤手。他其實沒什么所謂,離開這里有兩種辦法,一是等實力恢復了,強闖出去,畢竟經過葉撫的訓練,已經適應這片遠古環境,第二種辦法就是保護好自己,等葉撫來救,怎么說也是個學生,總不能真看著不管吧……第二種辦法他說不好,葉撫那人說不好真就不管了。所以他還是更愿意相信自己。
“我不去,沒必要去冒險。”
斯卡也突然面色一沉,完全沒有之前的溫和模樣,“你必須跟我去。”
“你幾個意思?”齊漆七當然不服氣被這么差遣。
“我要離開這里。”
“那關我什么是?”齊漆七呵呵一笑。
“你最好明白,我一句話,就能讓他們再次把你綁起來吃掉。”斯卡也此刻如同一個陰冷的惡人。
“你威脅我?”
“是的,我就是在威脅你。”
齊漆七一動不動地看著斯卡也,僵持了一會兒突然釋懷一笑,“何必搞得那么僵,沒必要沒必要,你實在要我一起,我就一起了,哈哈哈哈……”
齊漆七不得不認慫,因為他真的在斯卡也身上感受到了殺氣。
他現在還沒恢復狀態,而且一時半會兒也恢復不了,還是得先茍全性命。
茍!慫就完事了。
斯卡也立馬又溫和起來,笑道:“那你做好準備,我們晚上出發。”
齊漆七笑不出來,哭喪著臉點頭。
他覺得自己真是命運多舛,從當年去了黑石城,跟葉撫扯上關系后,就是一個接一個地踩坑,怎么也爬不起來。
“葉撫,你真是個掃把星!”齊漆七在心里控訴。
最后,繞了一大圈,葉撫又背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