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慨立時變色:“我應決然一生行事光明磊落,豈會與魔國勾結?我祖上便有數十人死于羅剎魔人之手,我恨不能殺光天下——”
車前李丘狐哼了一聲。他便道:“——魔國妖獸!”
又歇了口氣:“那妖獸,是我偶然遇見的。便想妖物既然可惡,不如拿來做陣眼,也算它積德行善了!”
李伯辰想了想:“你在哪里遇到的妖獸?”
“當涂山。當涂山飛虎澗——我當時也在那里布陣,那畜生該是偶然間越過了當涂山,誤觸了我的陣,就被我降服了。妖獸體內靈力比人和四靈族都要活躍,正是做陣眼的上上之選。”
“哦,我降服那畜生的時候,它身上還有一只鐵箭!”
“什么樣的鐵箭?”
應慨皺眉想了想:“胳膊粗細,箭頭桿子尾羽都是鐵的,烏沉沉。尾羽上刻了‘無工馮十三作’這幾個字。”
李伯辰便對李定點頭:“他說的該是真的。”
無工馮十三作這四個字的意思是,東府軍無量城工部匠人馮十三所鑄鐵箭。李伯辰之前是前軍十將,結識了不少底層軍卒,那叫馮十三的匠人是本月上旬來的無量城,當時是李伯辰率隊從北口鎮迎他們入的城。這種微不足道的匠人的名字,尋常人不會知道的。
而前些天妖獸攻城,的確有一個方向是往飛虎澗去的。飛虎澗中有一條窄峽也通往無量城,一個渾甲獸在那里走散,合情合理。
李定卻道:“那么李將軍想怎么處置他?”
他一問再問,仿佛很尊重李伯辰的意見。李伯辰不知道這人到底藏的什么心思,但看看地上睜著眼睛的應慨,心中卻猶豫起來。他是從無量城逃出來的,知道行蹤的人自然越少越好。然而在戰場上殺妖獸,他毫不猶豫,那晚殺百應和羽人,也稱得上心狠手辣,但做那些事或為責任,或是在萬不得已的情形之下自保。
這應慨在山上時誠然沒將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可如今成了俘虜,又知道他并非有意與魔國勾結,實在有些下不了手。況且已經知道自己行蹤的并非車上這三位,葉英紅商隊里的人也知道了。難道能將他們也滅口了么?
又猶豫一會兒,知道自己優柔寡斷的毛病又犯了。便在心中低嘆一聲,道:“要說這人有錯、錯在來無經山奪寶的話,我們也都有錯。可他使喚的妖獸畢竟沖到路上殺死了商隊的人,這罪過是實實在在的。依我看,可以將他送去附近的督院。”
李定和應慨聽了他這話,都微微一愣。
李伯辰立即意識到自己鬧了笑話。這倒好比三位黑道上的英雄人物在商議如何解決分贓不均的問題,其中一位卻忽然說可以報官。
他知道是因為自己在軍中待得久了,似乎已對體制有了些本能的依賴性。只想著天子六國督院的職責是處理修行人、妖魔、教派諸事,卻一下子忘記了他們奪寶這件事兒也是很見不得人的。
便笑笑:“我失言了。”
李定微微一抬手:“是李將軍宅心仁厚。要是平常見有人為非作歹,送去督院自無不可,但此事特殊,還該咱們自行解決。”
他看看應慨,又想了想:“就將這人交給將軍吧。我在他身上下的這咒,可叫他三天之內都使不出靈力神通來。我想李將軍自會妥善處置。”
應慨聽了這話,面露喜色。李伯辰想大概這人是覺得自己更好說話吧。他不清楚李定為什么把這人交給自己處置——從見到這老者到如今,似乎從未猜到過他的心思。他便慶幸自己早早就知道不要小看這天下人,如李定這般活了許久,見多了人的、心機該深沉得可怕。
于是他只道:“好。”
他說了這一句,車廂內三人一時無言。李定微瞇著眼睛往李伯辰這邊看過來,卻不是在看他,而似乎在看車窗外的風景。
李伯辰就有些著急。他實在很想盡早將刀拱手送出,好離開這輛車。但李定卻一直沒什么表示,難道是看穿了自己沒法兒控制這東西的么?總這樣耗下去,遲早要露餡。他便將心一橫,正要開口說話,李定卻先做聲了。
“李將軍,我為臨西君做事。”他之前說話時面帶微笑,此刻臉上卻沒了表情,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要改主意,“你怎么看臨西君?”
李伯辰只是聽說過臨西君其人,對別的卻一點兒都不了解。他不好多說,只淡淡道:“也是個英雄人物。”
李定微微點頭:“十六年前,天子帝辛以莫須有的罪名討伐我國,四國國君則助其為虐,屠戮我國王族。幸而臨西君逃過一劫,如今重招舊部,意在復國。我來奪這寶物,也是為臨西君,也是為天下蒼生。”
他一掃應慨:“此前還以為此人驅使妖獸,必然與魔國有勾結,想決不能叫這等寶物落在這妖人的手上。在山上時情急之下想要以將軍做陣眼,當時存的心思,實是想要舍一人、為蒼生。”
李伯辰對他這番說辭實在不以為然,但還是頷首道:“李先生高義。”
李定笑了笑:“將軍能理解,那是最好的。那么現在……”
李伯辰大大地松了口氣。可仍等了兩息的功夫才道:“要是李先生早說這些,也就沒有許多麻煩了。既然是臨西君要這寶物,我自當奉上。”
“哦?”
“李先生不清楚,我也算李國人。在我出生之前,家母就是從李國遷至隋國的。”他們之前對話說的都是隋國話,但此時李伯辰卻換了李國口音。
李定聽了,微微一愣:“竟有如此淵源?”
李伯辰便一笑,抬起手將刀遞至他面前:“所以這刀如果能助臨西君成事,也算物盡其用了。李先生,請收下吧。”
李定臉上的神色微微放松。想要伸手去接,卻笑了笑:“李將軍是靈主,有氣運護身,我卻不是。”
邊笑邊從懷中摸出那張印著“北辰之寶”的符紙來。以雙手托著,小心翼翼地接住刀刃:“唯有以此物護身才行。”
李伯辰還怕他這符紙沒什么作用,但紙一旦觸及刀身,他便忽然覺得某種無形的力量減弱許多。心中一喜,奮力張開手指,終于離了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