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不知過了多久,但至少天還是亮著的。李伯辰剛想要起身,忽然意識到自己眼下該還是在睡著的。因為周圍的景物模模糊糊,只有凝神去看的地方才變得清晰。
毫無疑問,自己眼下處于酒醉之后陰靈出竅的狀態。
他便收斂心神,沒叫自己離體而出。因為現在頭腦已完全清醒,記起應慨曾說過,他的陰眼一旦開了,一兩個時辰才能散去。自己眼下出竅,也許會被他看見。
隨后他意識到,自己該是中了應慨的什么陰招才昏睡過去了。可現在身處的地方已經不是路上,而在一片山林中。應慨如果要殺自己,大概早就動手了。他眼下唯一倚仗是曜侯當中的那些陰兵,然而他不知道那些陰兵如何傷人、又到底制不制得住應慨,最好還是先靜觀其變。
他既是陰靈,便不被肉體所限。眼前看不見人,左右也看不見人,便叫自己的陰靈腦袋翻個個兒,去看頭頂。
看到應慨了。
他正坐在三步之外的一塊石上,手持曜侯,在往手中的另一片石頭上刻字。
他要做什么?用了什么手段叫自己昏過去的?他又是什么時候看出來自己徒有其表的?
應慨該是已經刻了一會兒。又站起身,一手持刀一手持石板,盯著李伯辰看了看。臉上神色倒是平靜,并未有兇惡之相。
而后開口道:“李伯辰啊李伯辰,其實我倒是真該殺你滅口的。”
他這么一說,李伯辰倒安了心。
聽他又嘆了口氣:“可誰叫我玄冥教主有恩必報呢。”
再一笑:“不過你也算是個英雄人物。明明本事平平,可膽子怎么這么大。把李定糊弄過去了,差點兒連我也被你嚇個半死。你要真是個靈主,往后成了氣候、遇到我,可得記著我今日大恩。”
說完便走過來將石板放在李伯辰身旁,又掂了掂手中的曜侯,臉上露出一絲不舍之意。但到底也將它擱在石板上,轉身走開了。
可剛走出兩步,又猛地轉了身。李伯辰一驚,剛要陰靈離體冒險去喚曜侯中的陰兵,卻見應慨只抬了腳,狠狠地踢了一下他的腿:“叫你嚇我!”
隨后大步躥入林中,腳步聲漸漸遠去。
又等了一小會兒,李伯辰才叫陰靈離體,謹慎地在林中穿行一番,確認四周的確無人了。
便走回到自己身上,重躺回身軀之中。一般來說,他這么一躺,肉身也就醒了。可這一次這法子不管用了,肉身一點兒動靜也沒有。李伯辰的心一沉,想到身旁的石板,忙去看。
見石板上刻了不少字,刻的是:
“李兄,要是你沒死,請細讀。
“罐中那東西不是果實,而叫須彌胎。是將須彌人在樹木中時的靈珠取出,以秘法煉成。須彌胎可起死人肉白骨,但不是李兄那個吃法。該是削一薄片,置舌下運氣,慢慢煉化,一片可用一旬。
“李兄吃下的那些,若是尋常人,該會長眠不起。修為較弱的,也得大睡數年,與死無異。但李兄既能役使陰靈,當有手段夢中出竅,見信可按此法運行調息。”
讀到這里,李伯辰心中一驚,但也明白自己是在哪里露出馬腳了。
應慨以為罐里的須彌胎是自己找到的,可自己卻不認識,直接吃了。現在回想,當時將那東西一整個塞入口中大嚼,似乎的確有些異常。也許問題出在那東西的香氣上……一聞到香氣,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了。
再一想……是不是那個山君設下的陷阱?如果自己真是個靈主,那須彌胎就當做貴重的酬勞了。若自己真是機緣巧合而被陰靈追隨的普通人,必然受不了那異香的誘惑……這靈藥就成了毒藥。
他在心里暗罵一聲,便又去看應慨所留下的運行調息法。
這種調息法,比他之前所說的收陰兵的咒文要復雜得多。但應慨該是看出他修為境界很低,竟在一些地方做了注釋。李伯辰看了,心中百味雜陳。這個應慨……也的確稱得上是個異類了。
他又嘆口氣,重躺回肉身之中,依那法子運功調息。他向來覺得自己資質平平,如今運行這法門也果然頗為吃力。但用了三四時的功夫,終于覺得靈體微微一沉,醒過來了。
他立即坐起身,卻覺得天旋地轉,真像宿醉之后醒來。身上還是極熱,口干舌燥。他抓了把雪含著,發現身下鋪著應慨那件黑袍。
便又拿起那塊石板重新細讀一便,用曜侯將其上的字跡悉數毀去,用力打入地下。
看來以后還是少扮高人的好。知道的太少,時間一久,難免露出馬腳。在車上與李定應對時自己全神貫注,尤其謹慎。可下了車被應慨一捧,又覺得這人膽小怯懦,也就放松警惕了。
又想起之前對應慨說的那些義正言辭的話,不禁自嘲地笑了笑。以他這樣的修為境界,真知道他作惡了,真有能力跑到天涯海角將他“繩之以法”么?
大概那時候,也是被這藥力影響吧。
要是往后,真如應慨所說成了氣候……
想到這里,李伯辰愣了愣。在蓮花峰上俯瞰夜色中的無量城時,他覺得自己安穩過完這輩子就好。可今天經歷了這些事,竟生出了“往后如何”的念頭了。他搞不清楚這到底是自己的想法,還是因為藥力仍在影響自己的念頭。
但有一件事,一定要盡快搞清楚。
自己究竟是不是個靈主。如果是,靈主們該是怎樣的一種狀態?自己身后的那個秘靈,又是誰?
他慢慢地收了刀,站起身將袍子穿好。在林中沉默地眺望了一會遠處的原野,小心地走下山去。
這一次他沒走大路,而又像剛逃出無量城一般,撿臨近道路的荒野走。下了幾場雪,又放了幾次晴朗。等他滿臉胡須時才終于走出四橫山脈,經過第一個頗具規模的小鎮。
他用金珠換了六十錢,又花四十錢置辦一身衣裳,購買些食水,而后搭車繼續南下。葉英紅知道他要去細柳城了,那里便不能去。他決定去璋城。倘若有人真從她口中得知自己的行蹤,該不會想到自己跑到葉英紅的璋城去了吧。
他決定在那里把自己的事情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