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辰并不覺得僅憑加增了履帶的披甲車就能逆轉戰局,但陶純熙問他的話倒叫他著實猶豫了一會兒。要是自己說的那些真被術學用了,也許會有一些賞賜。修行最耗財,他是清楚的。有了那些錢,或許他能用天才地寶將自己堆到養氣境呢。
可術學與軍方合作密切,他真暴露了自己的名字,只怕隋無咎很快也就知道了。他雖心痛,卻也只得淡淡一笑:“陶小姐,我想我還是安安穩穩地教定塵刀術比較好。”
陶純熙的眼睛亮了亮:“李先生真是個奇人。”
李伯辰嘆了口氣:“只是人人都有些難言之隱罷了。”
“那……”陶純熙挎著她的小包袱走了兩步,轉了身子,“要是往后我有些術學上的事要請教李先生,先生可以賜教么?”
她這動作神態,像是在撒嬌。但看起來也落落大方,只叫人覺得多了些女兒家的柔媚之態而并不唐突。李伯辰的心跳了跳,但還是輕出一口氣,平靜地說:“要是我知道,自然是可以的。但只怕我是個門外漢,幫不得什么忙。”
陶純熙笑了,一抬手:“那,李先生,我們擊掌為誓吧。”
這姑娘好大的膽子,李伯辰在心里想。他自然對男女擊掌為誓這種事沒什么看法,可這六國之中雖因術學興起的緣故男女之防并不很嚴重,卻也總是有的。陶純熙這做派要是落在某些老朽眼中,便是實打實的荒唐了。
不過女孩既然大膽,他也更不是迂腐之輩。便抬起手,與她輕輕一擊。
陶純熙便笑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李先生,我告辭啦,回見。”
李伯辰只回了一句“回見”,就見她又如上次一般,提著裙角小步跑走了。
他便在院中愣了一會兒,看看與她擊掌的那只手。掌心都是老繭,只那一擊也感覺不到什么。但此時卻覺得掌心微溫,似乎還留了些淡香。
他自嘲地笑了笑,拍拍手,又在石凳上坐下。
天漸漸黑了,老徐在門前點了燈,也聞到若有若無的肉香。他的肚子開始叫,便忍不住想今晚陳三姑會弄些什么吃。這么一想,倒又在心里笑起來。覺得自己不愧是北原出身——來了陶府不過兩天,身上又纏著麻煩,卻已能如此鎮定了。
但忽然聽到拍門聲。他心中一跳,想是不是空明會的人終于來找麻煩了。可聽那拍門聲三響而止,并不重,又不像。
老徐將側門開了一條縫,似乎聽外面的人說了幾句什么,便將門都打開了。李伯辰側臉看,發現進來的該是一男一女,還提了個頗大的東西。但門廊下燈火昏暗,看不清臉。
老徐做了個手勢叫他們在門口等,便小跑著往后院去。也許是陶文保的什么親戚?陶文保倒也是有趣……像他這樣的人家至少該有五六個仆傭,他卻只有兩個,門房還是個啞巴。
李伯辰便起身打算回屋避一避,但忽然聽到低低的、粗粗的“喵嗚”的一聲。他愣了愣,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忍不住再往門廊下一看,發現聲音是從一男一女提著的那東西里傳出來的。
此時女人將那東西擱在地上,有半人高,四四方方,上面似乎蒙著布。李伯辰忽然意識到,那該是一只幼虎的聲音。
去年春天的時候他帶人在蓮花山一帶巡邏,打死一只母虎,又發現了兩只虎仔。約莫三四個月大,就是這種叫聲。要是再大些,就該只會低沉地咆哮了。
這時門廊下那男子似乎看見他,便往前走了兩三步。李伯辰注意到那人拄著拐,好像腿瘸了。等那瘸子走到門廊邊燈下的時候,李伯辰認出來了——
是昨天在巷子里,被他踹斷了腿的那個。
這年輕人對李伯辰怒目而視,似乎極不服氣。那女人看見他這模樣,忙走過來,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腦,低聲訓斥:“你個殺才,看什么?還想惹禍!?”
女人看起來是四十多歲的年紀,聽口氣,是他的母親。
年輕人恨恨地垂下臉,李伯辰想了想,向那女人點點頭,走到花叢后。
不多時陶文保從后院快步走出來,見了女人便遠遠道:“哎呀,鄭二嫂,這是做什么?”
女人狠狠推了她兒子一把,那年輕人晃晃身子不動。她就一咬牙,踢在他膝彎,年輕人一下子跪下去,忍不住痛呼一聲。
那女人也跪下:“陶公,我帶這個小殺才給您賠罪來了!”
陶文保趕緊小跑到女人面前,口中道:“這是做什么,這是做什么,快起來!”
他去攙那女人,女人卻不動,抓住他的胳膊哭訴道:“陶公,我昨天才知道。他昨天被送回來,腿斷了。我問他,也不說。叫我打了一頓,才知道這些日子都和空明會那些人混在一起,還敢攔您的大駕。我這孤兒寡母,全靠我把他拉扯大。我要掙口嚼的,也沒什么心思管他,哪知道長成這樣狼心狗肺……”
陶文保連連嘆息:“這是哪里的話,你一個女人家不容易,行里都知道的,快起來!”
女人仍不起,繼續道:“陶公行行好,可憐可憐我這個土埋了半截的吧。我全指望我那個肉鋪活命,我那鋪子要是開不下去了,我可怎么活。我今天帶這個殺才給陶公賠罪,您再賞我們口飯吃吧!”
陶文保似乎很無奈,只好說:“好說,鄭二嫂,這些都好說,請你先起身。”
女人便慢慢站起來。她兒子原本歪著身子跪著,此時也想起身。但鄭二嫂一瞪眼,喝道:“跪著!給陶公磕頭!”
年輕人身子一顫,咬牙瞪眼地猶豫一會兒,便重重磕下頭去。李伯辰知道他斷的是大腿骨,剛才斜著身子跪著倒還好些,但現在磕頭,必然痛極了,卻不吭聲,倒也算是堅忍。
陶文保忙道:“罷了罷了,腿上還有傷。”
但年輕人仍是磕完了三個,才又歪著身子跪著、垂著臉。
女人便道:“陶公,今天沒人來送豬,說城外也沒了。陶公,您要是——”
陶文保嘆了口氣,苦笑:“原來二嫂是為了這個來的。不瞞你說,我今天也為這個事情奔走了一天——才知道早晨往城里送豬的,都被空明會的人攔了。今天不但你家鋪子,城里所有的鋪子,除了原本就有一兩頭活豬的,都沒肉賣了。二嫂不要多心,這絕不是陶某為難你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