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子昂與蘇仝友的目光都集中到那枚白玉上。
蘇仝友是先愣了愣,但隋子昂的臉卻一下子白了。
他出身國姓,對這些富貴物件見識極廣,因而一見便知這玉該極昂貴,不是這個武夫能有的。
而那枚白玉尾端,則雕有浪紋,浪中浮出一只蛟首,纖毫畢現,巧奪天工。
這是隋國有封爵的國姓才有的玉佩,美玉可以造假,這徽記也可以造假,但此時從李伯辰懷中拿出來,隋子昂便知這絕不是假的了。
可他仍不死心,慢慢探出手,運行體內靈力,在這玉上點了一下。一點微芒轉瞬即逝,擴散到白玉內部去了。
他面如死灰,喃喃道:“……是真的。”
兩人一時間無語,李伯辰卻略移開目光,去看方耋。剛才那護衛被他嚇走之后,方耋不動聲色地放下簾子,退到外面去了。眼下則找了個仆役說話,似乎并不打算參與雅間之內的事情。
但李伯辰看得到那仆役的神色——他記得從前做統領時偶爾會與新兵說話,仆役與新兵那時的臉色是一樣的。顯然仆役不習慣與方耋交談……方耋該只是為了叫自己看起來有事做吧。
前天此人在巷子里也表現得頗為克制,今天在從云軒門前,也未發什么妄言,可見這人的性情是極謹慎小心的。但這個人卻又幫隋子昂與空明會牽線,搞出陶宅的事來……李伯辰已對他的心性有了幾分定論。
膽小謹慎的投機者。可用。
他便看蘇仝友:“如何?現在我能不能見府治和大會首?”
蘇仝友心中仍存疑,但已信了七八分。他坐直身子,強笑道:“李將軍,多有得罪。將軍要是一到璋城便亮明身份,豈會如此麻煩。是下官失禮……但府治和大會首日理萬機,恐怕實在抽不開身。將軍有什么要求,可否由我先代為轉達。待府治一得空,立時召將軍相見!”
李伯辰倒并非真要見府治。一地府治多由國姓子弟擔任,身份高貴,說起來,也算王族。但六國王姓得天下多年,國姓也都開枝散葉,子子孫孫不知道有多少。
璋城的府治與今上要論起親來,已是很遠了。隋子昂雖被稱為“公子”,但與隋不休那個“公子”相比,算是一錢不值了。
但府治畢竟是一地主官,也不是他這統領想見就能見的。蘇仝友與李伯辰都懂這個道理,李伯辰便道:“要求?我為徹北公忠心辦事,能有什么要求。只是我原本在陶家教那小子刀法,一月能有六百錢,如今被你們一攪,錢全沒了,我怎么為大公辦事?”
蘇仝友聞弦歌而知雅意,立時道:“這是我們的過錯。將軍稍安,很快便有賠禮奉上。”
李伯辰便笑了笑,語氣也稍緩和些,又看隋子昂:“隋兄,我看你往后做事還是要謹慎些。譬如這衣裳——人人都愛漂亮衣裳。但人要沒了,衣裳又有何用?”
隋子昂緊抿著嘴,隔一會兒才扯了扯嘴角:“李將軍說的是。我……叫人撤了陣。李將軍還可安心住回陶家去。”
他此時已知李伯辰身份微妙,說話時便又成了在術學中的樣子。
李伯辰低哼一聲:“陶家就不勞你費心了,只要別再叫人惹事就好。但出了這種事,我也不好再待在那里。陶小姐父親病重,一個人孤苦無依,你們不要再去找她麻煩。”
隋子昂喘了幾口氣,從牙縫里道:“好。”
李伯辰就真笑了:“當然好。那么告辭,我還要找個住處去。”
蘇仝友忙道:“請將軍安心,我回到府衙就奏稟府君。這一點,將軍先笑納,也好找個體面的安身處。”
他邊說便從懷中摸出兩塊銀鋌,擱在白玉旁邊。
李伯辰將它們抓起收入懷中,向簾外一指方耋:“我要住在哪里,用不著告訴你們了吧?你們總能找得到。至于賠禮么,最好今日送到。就叫那人送。前天我遇見他的時候,見他腿腳麻利,最適合做這些事了。”
他說了這些話便站起身,誰也不看,大步走出去。
隋子昂與蘇仝友沒來得及起身,便索性又坐了一會兒,再次面面相覷。半晌,隋子昂才砰的一拳砸在案上,低喝:“豎子欺人太甚!他算什么?徹北公的狗!?敢同我那樣說話!”
蘇仝友嘆氣:“公子,回稟府君吧。”
隋子昂又皺眉:“剛才他說術學里有李國逆黨,你愣什么?是真的?”
蘇仝友站起身:“公子,此間實在不是說話的地方……回府再議吧。”
……
……
“真的!?”璋城府府治隋以廉低呼一聲,“徹北公的人?”
“怕是真的。”蘇仝友道,“公子曾在術學與他辯論,說此人的確深諳軍事。他在席間又取出一枚海濤蛟首佩,公子驗過,也是真的。再有……”
蘇仝友頓了頓,低聲道:“他說自己追查李國逆黨,一直查到了術學。”
隋以廉原本大驚而起,聽得這話,卻跌坐回去。愣了一會兒,連聲道:“蘇仝友啊蘇仝友,我早說過,不可姑息!現在可怎么辦,怎么辦!?”
隋子昂瞪起眼睛:“父親,術學真有李國逆黨!?”
蘇仝友便不做聲,可在心中道,這時候又怪起我來。去年便偶然間發現,術學中有人頻繁往李國傳遞書信,悄悄截獲一看,是送給那李國臨西君的。那時候他對隋以廉建言,該將此事上報。
可這位國姓府君只想做太平人,說一旦報了,必然要當地嚴查。萬一查不出什么,徒增埋怨。哪怕查出什么來,聽說那臨西君睚眥必報,為人狡詐奸猾,一旦施行報復手段又怎么辦?
再有,璋城中李國人甚多,安知都是良民?一旦民變,如何收場?
反正李國逆黨也只是在李國舊地行事,并不滋擾隋境。藏身璋城中,大概也只是為了籌措物資人手,何必招惹他們。
府君既然鐵了心,他這府丞又能如何,只得附和道“府君深謀遠慮”,如今倒落了埋怨。不過他知道隋以廉向來如此,就不怎么往心里去,開口道:“對這個人,府君倒不必太擔憂。”
隋以廉剛發了牢騷,此時聽得此言立即道:“怎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