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看到了人——不少人正沿著進山的道路往山中走,路上還有不少牛、驢、人拉著的車。甚至不遠處的林間也已有些人了,倘若他再舞得久些,搞不好就被人撞見了。
是又有人進山來找隋子昂了?但再瞇眼一看,卻覺得不像。又觀瞧一會兒,知道這些人是做什么的了。
都是些璋城里的尋常百姓,進山來運炭的。平常人家無論煮飯取暖,都要用炭,平日里是向城里的炭行買的。也許是昨夜那些府兵后來瞧見山中樹木都被雷風化為焦炭,回去說了,因而一傳十十傳百,都跑來山中運炭了。這么多的樹木化成的炭,又不要錢,要是他,他也這么干。
他又看了一會兒,心中一跳,有了個主意,立時飛奔下山。
回到洞中時,隋子昂躺在地上睡過去了。李伯辰便走進內室點燃燈盞,將九具遺蛻照亮。
而后雙膝跪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禮,直起身道:“無論各位前輩生前是善是惡,既然在洞中相見,就是有緣。我將要去救人,但缺少兵甲,只能借諸位的寶物一用。要是今后有命回來,必擇一風水寶地,將諸位安葬。要是回不來,到了幽冥之中,再向各位賠罪。”
便站起身走到第九具面前,又拱了拱手。這位身后的墻壁上靠著一副鎧甲,是烏沉沉的,不知是何材質。他生前應該頗為高大,李伯辰目測這鎧甲正合身,便整個兒端了過來。
可一入手卻發現這鎧甲極輕,竟仿佛皮甲。但彈了彈,又有金鐵之聲,果真是寶物。他就擦去表面的浮灰,慢慢地給自己穿上。待穿戴整齊之后,各個關節活動自如,沒什么聲響,只像是穿了厚棉衣一般。
其實這副甲的樣式也與當下的頗有不同,上身之后極為妥帖,在他的印象中更類似來處的西式甲。雖說不好孰優孰劣,但外面罩了衣服,確是極適合隱藏的。
又在腰間圍了軟劍,收攏另外的兵器。魔刀連鞘背在了背上,與另外三柄長刀交叉。還有兩柄劍,也一起背了。再取了另一位身上不知是何材質的黑色無袖大氅罩在外面,打眼一看,會只覺得他的脖子有些短,沒什么明顯的異常之處。
武裝之后,覺得身上沉甸甸的,心中倒也安穩下來。
便大步走入石道中將隋子昂拍醒,道:“隋子昂,該上路了。”
隋子昂睜了眼,看見他的裝扮一愣,但很快平靜下來,只應了一聲,抬抬手。
李伯辰便將綁著他的繩子解開,走出洞外劈了一根粗樹枝丟給他,道:“你現在應該可以走了。”
說了這句話,看了地上的樹枝,自己倒愣了愣——如今的情景很像是當日與應慨同行的時候。不過他最后是打算放了應慨的,但隋子昂大概沒那么好的運氣了。
隋子昂便抓過那樹拐,咬牙站起身。該是因為被綁得久,手腳都麻了,起身就摔倒。不過竟也沒吭聲,緩了一會兒又站起來,冷聲道:“好了,走吧。”
他如今的表現,倒真有幾分男兒氣概了。李伯辰便道:“走在我前面。”
隋子昂也不反對,走出石道,先在臺上站了一會兒,瞇起眼睛看太陽,喘息幾口氣,而后走到臺邊慢慢地攀下去。看他這模樣,似乎是打算在什么時候孤注一擲地反擊,但李伯辰并不擔心。無論體力、手段、兵甲,自己都遠勝于他,他真要所有動作,一只手就制得住。
兩人一前一后,漸漸下到山腰。等走到一處崖邊時,隋子昂停下腳步,道:“我要拉屎。”
李伯辰愣了愣。但想到隋子昂昨天足足吃了一斤的肉,又被自己綁了兩天,的確該辦這事了。他知道自己會取他的命,就不用再在別處為難他,于是往崖邊一指:“好。去那邊,我看著你。”
隋子昂皺了皺眉,但該清楚如今自己沒什么討價還價的余地,就撐著樹拐慢慢走到崖邊一顆大樹旁,身子靠上去,用左手解自己的褲帶。
此處無路可逃,李伯辰就站在他身前六步遠處盯著。
用了一會才將褲帶解開。隋子昂略一猶豫,但還是慢慢地褪下褲子。都是男人,也沒什么好避諱的,李伯辰就仍盯著。
但褲子褪到胯部時,隋子昂忽然直視他,臉上猛地閃過一絲冷笑:“我死了,也要他們陪葬!”
話音一落、身子往后一翻,直直地墜入崖下!
李伯辰是先愣了愣,才大步追過去,但只來得及看到隋子昂的身子墜下,消失在崖底的樹叢中,過得片刻聽到一聲悶響。
隔一會兒他才出了口氣,想轉身追去崖下看,但又停住了。
此處直上直下,足有二三十丈、近百米高。從這兒掉下去,哪怕底下有樹木托著,也必死無疑了。只是他無論如何都沒料到,這個國姓公子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生出如此決心來。
不知怎的,他心中又生出的念頭不是擔心該如何換人,而是想,要隋子昂到了戰場上、經歷了幾遭生死大劫……也許真會成為一個不錯的兵吧。
他便嘆口氣,苦笑一聲:“好。也難得你死得像個男人了。”
而后拾起地上的樹杖,用力插在這崖邊,慢慢走下山去。事情有變……不過計劃倒用不著做太多的調整。無論他是生是死,自己本也沒打算真將他亮出去,只是要作應急之用罷了。
他在山間又走了一會兒,想好沒了隋子昂該如何做,就找準方向,往進山的路上去。
他原本是打算在山中弄一輛炭車,把隋子昂藏在車里,運進城去。但如今隋子昂已死,倒用不著那么麻煩。他潛伏在路邊的林間觀察了一會兒,見路上的人、車越來越多,慢慢的也有府兵騎馬沿路來回巡視維持秩序了,便趁一輛大車經過路旁時快步走出,跟在大車邊。
路上亂做一團,一時間似乎比城內的大道還要熱鬧些,就無人注意他。李伯辰便踩著被壓化了的雪,遙望璋城的方向,心道:我李伯辰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