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一路走來,他遇到的出乎意料的事情實在太多,此刻也不覺得奇怪、畏懼,反倒有些踴躍興奮。
便想了想,略一提氣,高聲道:“在下靈主李伯辰!前來拜會!”
話音一落,竟聽到回聲。這片天地原本蒼茫一片,望也望不到盡頭,可那回聲卻如高天之上滾過的雷鳴一般嗡嗡作響,震得他心浮氣躁、雙耳發麻。
他忙收了聲,不知是此地應有此種異像,還是此間那位主宰心生不悅,給了自己一個下馬威。
他站在原地想了想,心道,不管那位怎么想,既然自己能來到這兒,就該是經他允準了。他不說話,那我也懶得理,四處看看總是可以的吧。
又道,神也好,魔也罷,無論依畢亥所說,還是自己原本知道的那些歷史,從前該都只是這世上的“人”,是后來機緣巧合得了氣運,才成為諸天萬界中的靈神。既然同出一源,那又有什么大不了,有什么好怕?
便抬腳邁步,往一旁走去。
他原本正面對那兩山之間的通路,也只相去幾十步罷了。但往那里面看,只能瞧見一片攝魂的漆黑,顯然其中另有洞天。他打算先探探周遭的環境、瞧瞧是否還有其他的異像再試試往那里面去,便繞著山腳走了好一會兒。
可詭異的是,無論他往一旁走了多久、走出多遠,竟還是正對那兩山之間的道路,仿佛自己從未挪過腳。而地上又全是蒙蒙霧氣,也不曉得是腳底的問題,還是山的問題。
便想了想,解下腰間藏著軟劍的鐵腰帶,試著插入地上。
一試,真立住了。李伯辰便一邊盯著那腰帶,一邊大步斜著往后退,約退出十幾步,再看那山,見還是原本的大小、原本的位置。
他皺了皺眉,轉身向一側疾奔了近百步,再轉身看立在霧氣中那鐵腰帶已成了一條小細線,可山的位置、大小仍沒變,自己還是正對著山間通道的,倒是那腰帶仿佛斜到另一側了。
他便想,這該是意味著在此地只有一條路往那通道中去。否則無論往哪個方向走、又走出多遠,那山也還是會現在正對身前的幾十步處的。
李伯辰便慢慢走回去,拾起腰帶重束在腰間,低聲道:“是真君要我進去么?那么李某人唐突了!”
他怕那回聲,這回放低了音量。可話音一落,回聲又來,轟得他好一陣難受。李伯辰暗道,看來還是少說話為妙,便一提氣,邁步向兩山中走去。
這一回,山的位置和距離終于起了變化。行過三十步之后,他終于走到山腳下。在此處看,兩山之間仍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仿佛一踏進去便要跌落至不可測的深淵。
他略一猶豫,還是咬了牙,邁出步子。
自己這靈主身份的問題,已經困擾了他許久,如今解開謎團的機會似乎就在眼前,就是刀山火海也得闖一闖。要不然,他也不會真用了自畢亥那里得來的法子。
他這一步踏出去,本以為會立即沒那片黑暗之中。可沒想到眼前不但沒有發黑,反倒忽然光明大放,竟映得他下意識地瞇起了眼。他唯恐前方有什么兇險,一邊抬起左手去擋眼,一邊在腰間一摸,一下子將曜侯抽了出來。
也是在這時候,他竟忽然沒頭沒腦地意識到,原來自己將身上這些兵器也都帶進來了難不成眼下自己的肉身已不在那個草窩子里了么?!
這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他忙斂住心神,瞇眼從指縫中去看。這才發現前方并無異常,而只是一座巨大的金臺,那強烈的光線就從金臺頂端而來。
他慢慢適應了那光,便將手放下,把曜侯重插回腰間。
金臺與他之間還隔了一道長長的橋,那橋很奇怪,共有三層,與兩山是一樣的烏黑色。而此間的地面也不再是茫茫霧氣,而變成了暗紅色的石板,仿佛隨時會自縫隙中噴出火來。
那金臺頂端的光則是小小的一團,但李伯辰又看了一會兒,漸漸發現那光是向上噴薄的白光升騰匯聚一線攻入天頂,最終散成漫天的翻滾電蛇。原來天上那些電光,就是由此而來的。
他來處雖也有種種此世不可比擬的宏偉景象,但同眼前的一比,都不及它萬分之一的神異。李伯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轉身去看身后的兩座山,卻已又距他數十步遠了,只是兩山之間不再是深不可測的黑,而正能將外面看得清清楚楚。
他重轉回身,心道倘若此間有主宰,就該是在那金臺上。只是他在外面說話無人應,如今過了那道門,也還沒什么人理會自己,是那位主宰不在家,還是壓根不想和自己交流?
要是前者也就罷了,要是后者……李伯辰抬眼盯著那金臺看了一會兒,在心里哼了一聲。他平時算是有容人之量的,可也不想受些沒頭沒腦的閑氣。若這位主宰當真孤傲至此,他也不想唯唯諾諾地伏低做小。
在此界之外的時候還會擔憂忐忑,可如今來都來了,又怕個什么勁?
便深吸一口氣,抬腳又往前走去。他想要到那金臺上瞧一瞧,到底有什么玄機!
他邁步上橋,只覺與人間的橋梁沒什么兩樣,踏在腳下既堅實又穩固。走了十幾步,看到橋下似乎有干涸了水道,不知有多深,繞了金臺一圈。只是這橋分三層,那兩層都在地下,也不知怎么下去、又有什么用。
走了一百多步過了這橋,來到金臺之下仰臉向上看一條長長階梯直通頂端,好似天梯一般。而這金臺共分十層,往上層層變窄。他沒有遲疑,又踏上臺階。
既然知道這里乃是諸天萬界當中的一界,打進來開始就做好了會有種種神異現象的準備。可自從過了那山門,過橋、上金臺卻都像是在人間漫步一樣,沒絲毫異常之處。他沿著臺階直上了四層,距頂端那光越來越近,卻仍無什么人攔他,連術法、禁制也未曾遭遇,這倒叫他心里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兒。
等上到第九層、距頂上越來越近的時候,才終于感覺身旁兩側慢慢了起一陣微風,打個旋兒,不過也是轉瞬即逝,并無后話。
他便也未停腳步,又走了一氣,踏上最后一級。
他站在金臺上。這金臺頂端其實也頗為寬廣,甚至能容人策馬馳騁一番。但其上空空蕩蕩,唯有正中立了一尊寶座。
這寶座頗為高大,亦是金色,其上并無什么紋飾,好像只是以厚重金板拼湊起來的。放光的就該是這尊寶座,只是在遠處看它亮得耀眼,如今終于走到近前,卻只覺它在散著一層蒙蒙的光。往上方看,柔光則與天頂的電光匯聚在一起,一時間倒真不好說是這寶座生光化成了雷電,還是雷電聚攏映亮這寶座了。
李伯辰愣了好一會兒,不知道心中該做何想。
傳說中的靈神、諸天萬界神秘詭異,可如今自己真來了,卻覺得相比傳說而言,此間也實在太平常了。無人、無靈神,除去天頂的雷云,就連異像都算不得有。
不管是北辰,還是什么秘靈,都該神通廣大。自己如今已走到了此處,他們竟還不攔么?他本以為來到這里終于能弄清楚自己這靈主的來歷,可沒料到到頭來還是一頭霧水這里的主人究竟是誰!?
他心中一陣失望,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否是什么考驗,便忍不住喝道:“真君,還不現身么!?”
喝了這一聲之后,他自己也嚇了一跳。下一刻,忽然意識到此處的異常在哪里了就在自己身上。
打來這兒起,自己似乎膽氣尤其壯。無論是踏進那山門,還是過橋、登金臺,乃至剛才喝出的那一句,都覺得仿佛在與尋常人打交道。可他回想在璋城府衙中見到那風雪劍神剪影時的心情雖也算不上誠惶誠恐,但的確感到由衷的震撼。
他此來,原本是想此處或許是北辰帝君的一界北辰帝君……已是這世上最崇高的存在之一了。但一到這里,卻半點兒敬畏的心思都沒了。
他細細體察自身,并不覺得自己中了什么術法,可也知道自己眼下的膽子大得實在可怕,這總算是異常之處吧!
想了這些,又意識到剛才叫的那一聲竟并未引起回音。
他只覺自己滿頭霧水,怎么也想不明白,索性又往前走了十幾步,來到那寶座旁。寶座散著柔光,座上空無一人。李伯辰盯著它看了一會兒,心中忽然生出一個念頭
要我坐上去呢?
這寶座該是此界的主宰的吧,該是如同天子的龍駕一般。要我坐了上去,該是大不敬的行為,此處若真有主宰,難道還不現身么?
這念頭一生出來,李伯辰自己先嚇了一跳,曉得要在平時,絕不會做這事。可如今他的膽子大得匪夷所思,這念頭便如一粒種子,在心里生根發芽,怎么也遏制不住。
還不等他自己再想得明白些,鬼使神差的,卻又往前走了兩步,抬手扶住了寶座的靠背。
他心頭一凜,剛要將手收回,卻只覺頭腦中轟隆一聲響無數個聲音一窩蜂地涌了進來,仿似一聲接一聲的悶雷炸開了。只這一瞬間的功夫、未給他任何反應的機會,便覺得眼前一黑、身子一麻,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不知過了多久他躺在地上睜開眼,發覺自己還是在那尊寶座旁邊。天頂仍有雷云,四周也仍舊寂靜無聲。
他便盯著那雷云愣了一會兒,慢慢站起身。深深吸了幾口氣,又吐出去。
此刻他心中翻江倒海,花了好一會兒才理清思緒,但目光落在寶座上,已經無法移開了。
剛才那一陣聲音涌入,他當即昏死。但如今醒來,意識到自己還是勉強聽明了了兩句話的。
一句是:“北辰帝君,助我殺了這個賊人!”
另一句是:“帝君啊……你把他們父子都帶走,為什么不把我也一起帶走了!”
這只是那無數句轟鳴話語中的兩句,也并無什么關聯,可李伯辰想起的是,在璋山上自己曾經觸摸山君氣運時的情況。
那時也如剛才一般,腦中有無數的聲音涌入,都是人們向那位山君所發出的祈禱。只不過剛才自己觸摸寶座時,聽到的不知比那時多了多少倍、竟叫他完全無法承受,立即昏死。
山君氣運,便是山君神位。那……這寶座!?
真是北辰帝君的寶座么!?
自己為什么能聽到這些?
北辰帝君呢!?
他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這些年曾做過的噩夢。在夢中,也總是能聽到許許多多的囈語,從來辨不分明!
他心中生出一陣寒意,又涌起一股暖流,終于能將目光從寶座上移開,往金臺之下看去。
這一會兒,他的思維無比清明。先看到那橋,又看到那兩山,繼而想起自己起了咒法、傳來此界時的情景。
他當時看到的是一片黃光……那是黃泉路么?
遠處那山峰之間的通路……那是鬼門關么?
那橋,是奈何橋么!?
若都是,此界……難道是北辰所轄的幽冥地府么!?
李伯辰想起在“鬼門關”之外聽到的自己的回聲、想起夢中囈語、想起從未得到的回應,到底圓瞪雙目、咬緊鋼牙,心中生出一個叫他渾身發顫的念頭
我,即是北辰。
周遭忽然光明大盛,金臺之下那原本干涸的水道,猛地泛起一陣紅光,隨即便涌出一片火海,將金臺繞了起來。天頂雷云原本寂靜無聲,此時亦轟隆大作,引了一道道電蛇往蒼茫大地擊來,如一株株頂天立地的巨樹。
李伯辰目瞪口呆,心中記起在璋城府衙中時,徐城那柄細劍上的真靈要煉化自己時,的確在幻象中瞧見了火海、雷獄的景象分明就是此間!
他瞧著眼前情景,只覺有人同自己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我……即是北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