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聽到身后的林巧輕輕地啊了一聲。李伯辰心道該是因為自己忽下殺手,將她驚著了吧。不過此時他滿腦子都是剛才險些走火入魔的事,也實在顧不得去安慰她,便強行收束心神,道:“這些人都背著血債,也算死有余辜。”
林巧將地上的尸首看了看,臉色發白,但也道:“嗯……李大哥放他們走了,不知還要禍害多少人。”
但李伯辰看她的模樣,卻瞧得出多少是有些怕的。現在殺人的自己,和昨天為她治病療傷的自己,該是很不相同的吧。但人又豈會時時刻刻都是一個模樣呢。
他便向院中望了望,一振魔刀:“朱毅還在后面。要是叫他跑了,往后會有大麻煩。小蠻,我們還得往那兒去。”
林巧抿了抿嘴,只道:“好!”
李伯辰不再多說。剛才林巧出了一刀,他已瞧得出她從前該的確學過些本領,雖無法與自己相比,但腿腳身手還算是很靈巧的,用不著擔心她跟不上,便邁開大步,直往后院走去。
他邊走邊又喚出陰兵,馭使它們向前探尋。但心意一動,便覺得與從前相比有了些異常——以往驅使陰兵,若非靈神出竅,多少有些隔閡感,并不能如心意。可眼下再招呼它們,卻只覺如臂使指,得心應手了許多。
他暗道,或許也與自己能聽到他人心中祈愿的神通一樣,是剛才那古怪經歷所導致的吧.
等他走到先前伍長壽現身的那棟房屋旁邊時,便覺得心中微微一緊,注意力被牽扯著直往后院一棟耳房中去,少頃,又直往后院院墻之外去。他曉得這該是陰兵探著了之前跑回去報信的伍長壽。那人見勢不妙,該是帶著朱毅從后門逃了吧?
果然,又聽著隱隱有人聲從墻外傳來,說的是“仔細些”、“大公子還有傷”、“那人怕是要追上來了”之類的話。
如此,倒用不著再往后面的院落去,直接從墻頭躍出追擊最好。李伯辰便轉臉對林巧道:“他們從后門走了,咱們——”
他說到這里,余光卻忽然瞥見后院那群未建成的房舍之上,隱隱籠了層黑霧。但那只是看著像,實際上正在微微扭動蜷曲,仿佛活物一般,自然不會是什么燃出來的煙霧。
他愣了愣,咦了一聲:“那是什么?”
林巧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也愣了愣,道:“什么?”
李伯辰往那處一指:“那霧。”
林巧微微皺眉:“……什么霧?”
她看不見的么?李伯辰心中一驚,立時生出一個念頭。不等林巧再說話,便一把將她挾住,沉聲道:“我帶你走!”
林巧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便被他攔腰夾了,直奔入后院中去。
他沖過三進未建好的院墻,看著一片后罩房才收住腳,將林巧放了下來。這莊園的后罩房也是占地頗廣,新起了七八間屋子,其中只有主屋和耳房封了頂,余下的都只是些矮墻。
那間建好的大屋門半掩著,門口的地上落了些衣物、紗布,有些新鮮的血跡,一直延伸到后門之外。
林巧見了那血跡,喘了兩口氣,道:“李大哥,他們就是從這兒逃出去吧?我們不去外面追么?”
李伯辰大步走到屋前,一腳將門踹開。屋中血跡更多,幾乎將地面都浸透了,但空無一人。他便轉身向一旁看——他遠遠瞧見黑霧,但到了這院中,已經看不分明了。
那黑霧極為古怪,剛才瞧見,心中生出的第一個念頭先是“妖氣”,而后便是“魔氣”。那伍長壽雖然攔自己路的時候看著有些蠢,但之后知曉了自己的身份,立即退得遠遠,可見其實是個聰明謹慎的人。
這樣的人,要真護著朱毅從后門逃了,斷不會叫喊出聲被自己聽見。
只怕是調虎離山之計。
他略一思量,低聲道:“小蠻,你退到這屋子里去。”
林巧見他神情凝重,乖乖退回過去。李伯辰叫門開著,沉聲道:“拿好刀。”
而后大步走到另幾間屋外向內看,都未發現什么異常,便走到院東的一間耳房門前。這耳房或許是要做廚房的,爐灶都已盤好,門外堆了些木料、青磚。房內地上壘了幾捆稻草,其中兩捆都已經散開。
他眉頭一皺,踏進門內去看灶臺。臺上盤了一口鐵鍋,鍋內積了一層灰土,該是從未用過,灶口也沒有煙熏火燎的痕跡。
那,那兩捆稻草怎么拆開了?怕不是用作引火的。且即便是引火,只拆一捆便可,何必拆兩捆?
他心中一沉,擎起刀,低喝道:“出來!”
但無人作答。便在門前站定,猛地往那堆稻草揮出一刀。刀芒斬出,草堆立即被劈開散落一地,但其中也無人。
可李伯辰已經能夠感到他散出來的陰兵此刻都聚在這耳房附近……那散出黑霧的東西,必然就在此間。他正打算再退后一些、跳到屋頂去看看,忽然聞到一股腥氣,隨后便見散落一地的稻草中有個東西忽然躥了起來,發出一聲極細、如老鼠一般的嘶鳴聲。
李伯辰立即橫刀在身前一格,跳出一步遠。但那東西卻未攻上來,只披著稻草,在屋中左搖右晃。此時稻草簌簌落下,才將他的模樣看清——
看著是半個人,正是在城中斬殺的那位“大公子”的相貌。但臉色烏青,雙目瞪得如銅鈴一般,都變成渾濁的百色了。
他的脊椎骨則變得極長,幾乎將上半身拱到棚頂。那脊上還連著血肉,但明顯已不是人的骨頭了。烏沉沉,極粗大,倒仿似一條巨蟒蛇的。
李伯辰倒吸一口涼氣,喝道:“朱毅!?”
屋內又一陣塵土飛揚,他下半身也從地里躥了出來。這下半身,原只是一個屁股和兩條腿,但此時胯部竟又生出了兩對小手臂,將下半身撐住了。這四只手臂看著粉粉嫩嫩,但其上青筋鼓漲,還在飛快地挑動,極為詭異惡心。
此時這怪物便在屋內飛快地轉了一圈,脊骨才彎下,將上半身一直送到門前,以那對渾濁的眼睛盯著李伯辰看了一會兒,尖聲尖氣地叫道:“噫!是你!是你殺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