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騎立即向黑暗中刺去。
等他們沖到李伯辰身旁時,他已縱馬殺了兩個來回,渾身浴血,只剩一雙眼睛、滿口白牙閃閃發亮。一些較小的妖獸從他身側躥了過去,被迎來的親兵隊斬殺,還有些漏了,沖到后方陣前,但一陣手忙腳亂之后,到底也沒叫它們活著通過。
此時山谷中已伏尸數十具,后方本也有兩頭渾甲獸要沖來,但見李伯辰這瘋魔的樣子,身前又是電光乍現映得一片谷地仿若白晝,竟然將腳步收住了。
李伯辰這才攏了韁繩抬槊一指,喝道:“畜生!還敢往前么!?”
渾甲、鬣突一類的妖獸,到底也是有些神智的。見他這尊殺神率軍擋在前路,谷中小道又只容兩頭渾甲并行而已,一時間便在原地嘶吼咆哮一陣。過得片刻,許多如狼似的鬣突忽然躥到兩旁的山脊上,不知想要四散逃了還是迂回包抄。
李伯辰轉臉往身后一看,見秘境入口之外還有點點微光,曉得鄉民們還沒全走進去。便將槊鋒一抬、縱馬往前五六步,喝道:“畜生!你來!”
他所指的正是前頭一只渾甲。
那東西也能略聽得懂人言。要是人,在這種時該早嚇破了膽,可它畢竟是妖獸,雖有理智,卻更多是獸性占據上風。一見李伯辰向前,立時咆哮一聲猛沖過來。待它沖出十五六步,身后那些便也受了召喚,再滾滾壓上。此時山脊上那些鬣突也向月長嘯一陣,四腳一縱,下餃子似從半空中往下撲襲。
方耋見勢不妙,忙令親兵隊催馬護在李伯辰身旁,刀槍齊出將那些撲下的鬣突挑飛。但他們的馬是凡馬,李伯辰座下的白馬隨他廝殺這一遭,也起了性子,不是他們能追得上的。
待他們擊殺了十幾頭妖獸,便見李伯辰策馬又和當先那渾甲擦身而過。電光一閃,那渾甲獸向前奔行出六七步,左脖上躥起一丈多高的血柱,鮮血像暴雨一樣潑灑出來。
李伯辰一撥馬頭又馳了回來飛身跳下,此時方耋等人才趕到近前。但李伯辰喝道:“散開!”
言罷伸手抓住渾甲獸腮邊硬甲,暴喝一聲、腰身一轉、猛一發力——竟將這比他大了不知多少倍的怪物蕩了起來!
這小山似的黑影被他甩上半空,鮮血還在噴涌,口中還在嘶嚎。李伯辰又飛身躍起,雙腿在它身上一蹬:“去!!”
渾甲轟隆一聲砸入之后的獸群,把另一頭砸得傾倒在地,亦將那些更小的掃倒一片。獸群登時吼聲大作,這回卻不是因不甘憤怒而咆哮,而是真膽怯了。
李伯辰穩穩落地,站在山谷當間。他這回不再開口,但目光向前一掃,那些妖獸便登時退后,如人的潰兵一般。
妖獸會怕會退,這事他也見過的。但那些畜生剛往后退了一段,卻不知怎的又躁動起來,停下腳步紛紛嘶吼。
李伯辰面色一凜,以槊撐地稍一閉眼,猛地睜開。隨即將槊在地上一劃,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便被挑起,嗡的一聲向一邊的山脊上射去。
下一刻聽得一聲痛呼,一個人影從山脊上滾了下來,但落到一半時被半山腰的樹木攔住,過一會兒又沒了動靜。
諸人都瞧見了他,方耋厲喝:“誰!?”
李伯辰卻已將手一抬,一道雷霆擊在半山腰,把那人的身形映亮了一瞬。
的確是人,穿隋軍的甲,盔上綴了一縷細細的白纓,是百將的制式。
李伯辰便喝道:“邱方,是你么!?”
無人應他。他就又喝:“我是李伯辰!”
稍待片刻,那人道:“李……你……統領!?”
方耋愣了愣:“君侯你認得他?”
李伯辰冷笑一下,高聲道:“自然認得。”
又道:“邱方,你在用忍須草么?”
過了片刻,遠處的獸群慢慢不再躁動,那邱方道:“……是。”
李伯辰哼了一聲:“好樣的。咱們以前用忍須草引妖獸入伏,你如今卻要引妖獸害人?當年在四方堡,我是救錯了你么!?”
再隔一會兒,邱方才道:“統領……我是奉軍令,我……也是為奔掠營的兄弟們,我們在山里,我們……我們總得找個去處……”
“如今你也配提奔掠營么!?”李伯辰怒喝,“你要還算是個人,此時就自己行軍法!”
但邱方沒再說話。方耋道:“我把他捉下來!”
李伯辰一抬手,向前方谷中看去。妖獸不再躁動嘶吼,再過十幾息的功夫,先是較小些的鬣突四散,而后十幾頭渾甲獸也慢慢隱入黑暗中了。
他便輕出口氣道:“不必了。他已經走了。”
這十幾騎兵又在谷中警戒片刻,待確信這股妖獸真的重退回山中,李伯辰才一撥馬頭弛了回去。到了陣前,見諸十將將陣型約束得還好,陣前橫了十幾具尸首。李伯辰道:“傷亡如何?”
一名十將報:“稟君侯,只傷了五個人!”
他說話時候語氣大為得意,半點兒畏懼也沒有。再看那些兵,皆昂首挺胸,往山谷深處看。
經此一戰,他們該是不怕了。李伯辰笑了兩聲,喝道:“妖獸有沒有之前想的那么嚇人?”
兵將立時道:“沒有!”
李伯辰笑道:“好!不怕就好!”
說了這話,看了方耋一眼。方耋最知他心意,便道:“君侯,要沒你在前殺破了妖獸的膽,只怕我們也不會這樣輕松。”
不等他說完,一旁的趙波也忽道:“還因為有地利。要不是君侯一夫當關,而是妖獸在平地上包抄過來,只怕咱們也要大大不妙的。”
趙波這人平時不大愛說話,此時竟也難得開口。李伯辰在心里笑了笑,想他這是真對自己服氣了吧。這兩人所說,都是他要叫諸軍知道的。身為主帥本不該如自己剛才那樣孤身深入敵陣,可之前情勢緊急,他不得不以雷霆之勢立威以壯軍心。
到現在雖將妖獸擊退,但自己也覺得渾身乏力,持槊的手都有些微微發顫。妖獸是天生的力大,縱然自己這龍虎境,也快到極限了。
其實那些還算是“散兵”。要有二階甚至三階的妖獸統馭,情勢就又不同了。
李伯辰便深吸口氣,又往遠處看了看——最后一些鄉民也退入秘境中了,再遠處的草甸上還有些人在呼喊,該是之后趕來的。
而寨營方向……墻頭已慢慢亮起火光,是隋無咎的人弄開了南門,正在入營吧。李伯辰便道:“你們能明白這些自然最好不過。今天雖然不算惡戰,可過了今夜,你們也已經是李地頭一批和妖獸廝殺的強兵了。”
“你們的妻兒老小今晚能平安,也是因為有你們守在此處。現在么,如我所說,后撤、去和家人團聚吧!”
一陣歡呼聲。
李伯辰策馬走在后面,又轉臉往群山中看了看。他這邊退了敵,臨西軍那邊該也慢慢取得優勢了吧。
臨西軍沒能得到孟家屯,隋無咎沒能得到侯城,自己被迫退入秘境,三方的如意算盤都落空了。
可此時李伯辰聞著自己身上的血腥氣,心中卻覺得很安定。他想起當初在無經山口,猶豫要不要去救葉英紅的時候。事前的猶疑、試探,總是最叫他心煩。可事情像如今一般到了無可轉圜的地步,卻能叫他將種種遲疑都拋卻腦后,當機立斷地做出決定。
正是這些決定,令他定了心——終究不過是戰是降、是生是死的取舍罷了,大丈夫立身于世,不正當如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