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城心中一震,感到意識深處那悸動也更強烈了些,同時他心中生出一種頑固而執著的欲望——想要弄清楚李伯辰所說的話是不是真的。這種欲望比饑餓時的食欲還要更加難以遏制,根據以往的經驗,他知道這是風雪劍神的意志。
他和劍神之前已經認為,那一界中的或許的確是純元帝君,但一定已經很衰弱了。因此他才叫李伯辰在生界為其辦事,同時不敢正式現身于世,且對李伯辰自稱為北辰。而從李伯辰一直以來的表現似乎也可以確認這一點——許多事他要假自己之口去問劍神,而非與那位純元感應。或許是純元也怕他自己的這個靈主意識到他的虛弱,因此刻意減少了接觸吧。
而另外一個有力佐證就是李伯辰剛才所說的話——純元竟然在那一界中親自為他煉化陰兵。以太古帝君之威能,親自做這種事,簡直比高天子幫一個乞兒去討飯還要離奇。要不是衰弱到一定地步,他絕不會管這事的。
可現在李伯辰又說,帝君會幫他。怎么幫?難不成他真敢直接插手生界么?
劍神之前也在生界施展手段立威了。但那其實是因為他相對很弱,而不是很強。諸天萬界與生界之間存在屏障,越強大者越難以突破這層屏障。因此魔神在生界做事,也都是分出氣運化身,而非本尊降臨。
純元或許衰弱,但畢竟仍舊有真靈在身。他想要如劍神一般干涉生界事,一不小心就會引起各路魔神關注——真靈氣運,天地之間能有幾個呢!
他真敢么?
徐城便脫口而出:“怎么幫?”
李伯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到時候就能見分曉了。先做事吧。”
——其實這事,諾雅帶著的十幾個羅剎已幫他們做了一半。無非是起十幾座用來布置諸天蕩魔彌羅陣所需的新墳而已。蒼白家族的這些羅剎殺起同族來一點都不手軟,等李伯辰在營地東北角存放輜重的三座巨大鐵皮房邊看到他們的時候,十幾個羅剎個個臉上都帶著痛快殺戮之后的喜慶勁兒,有幾個嘴巴還在動,顯然口中的東西很有嚼勁。
諾雅得意說:“怎么樣?我們殺死了二十多個,他們一點兒都沒覺察。”
李伯辰看了看她身邊的幾個羅剎,問:“按著我說的,起了墳,把尸體埋了嗎?”
諾雅眨了眨一只眼道:“起了墳了。”
李伯辰覺得有點兒不妙:“墳里埋尸體了么?”
諾雅往左右看了看:“今天好像不怎么冷了,也許風雪要過去了。”
李伯辰道:“你們不會把他們都吃了吧?”
諾雅道:“其實我們還是埋了一點碎骨頭在里面的。”
李伯辰嘆了口氣:“你們向魔君起過誓要幫我的忙,現在做事卻不按我的要求來,這樣子好嗎?”
諾雅皺著眉說:“我覺得還好吧?”
這時徐城道:“羅剎做事向來是‘成大事而不拘小節’的——他們答應幫你,自己也覺得自己是在幫你,那就是在幫你了。你要是糾結他們做事做得好不好,這事情就要扯上三天三夜了。”
李伯辰只得說:“好吧,這樣,不要你起墳了。你只要把你的人都收攏起來、暫時不叫他們鬧事就好。等什么時候發現營地大亂了,你們想怎么報仇就怎么報仇——收攏部下、靜待時機,這兩個要求,總可以做到了吧?”
諾雅看起來不大高興,道:“隨你的便吧,那我不管你的事了。”
李伯辰目送他們這十幾位離開之后,又在營中轉了一圈,找到幾個諾雅所說的墳。諾雅將墳包幾乎都建在茅廁附近,大軍駐下挖茅廁的時候原本就堆了許多土,這時候多出幾個土包并不顯眼。他之所能找得到墳墓所在,是因為看到了那些死去的羅剎的陰靈。
一過當涂山就是魔國地界、魔神所屬,不歸幽冥管轄。因此在這片土地上產生的陰靈不會被陰差引去轉生,而會留在世間。陰靈沒了肉身庇護自身靈力就會飛快散去,不出意外,六七天的功夫就會無影無蹤。這營中殘缺的羅剎陰靈并不罕見,但茅廁附近的幾個卻很完整,顯然是剛剛死掉的。
李伯辰挖開一座墳,意識到自己可能錯怪諾亞了。埋葬的的確是碎骨,但這些碎骨也的確拼成了一具尸骸,那這墳就是可以用的了。
他將土重新填回去。挖墳的時候有幾個羅剎往茅廁里走,或者從茅廁里出來,但沒什么人在意他在做什么。羅剎相比人類更加自我,許多行為和想法都從純粹的利己角度出發——關注一個在茅廁附近的土堆上挖東西的同類大概率不會帶來什么好處,還不如趕緊去看西邊的熱鬧。
但又有兩個羅剎從茅廁里走出來之后,李伯辰直起身瞇眼仔細看了看其中一個遠去的背影。那個羅剎也像別人一樣轉臉往這邊掃了一下,隨即滿不在乎地轉過臉。但他穿的不是鐵甲,而是皮甲,外面還罩了一件黑披風。
李伯辰微微一怔,道:“你認出這個人沒有?”
徐城道:“他是支牙斯大帳里的那個——你覺得他看出來你哪里不對了?”
李伯辰想了想:“羅剎開不了法眼,你跟上去看看。”
徐城依令而去,過了一刻鐘他又回來:“沒什么問題。他又回大帳里跟支牙斯說俘虜的事了。我們接下來做什么?”
“兵器。”李伯辰的目光移到土堆后方的幾座雪堆上。這幾堆雪下面都是一丈來長的細木桿,也不知羅剎當初拿來做什么的,但現在被雪覆著,該是許久沒派上用場。粗粗一算,要是全送往那一界草草淬煉一番再取出來,至少能武裝出數千個長槍兵。
阿斯蘭走出支牙斯的大帳,沿路往南邊去。他途徑關押人囚的半地窖時轉臉往里面看了看,又在心里笑了笑。前些天這些人快要餓死了,現在看卻又慢慢恢復了活力。他倒是對那個人好奇起來——他怎么把這么多的人喂飽的?
但這也是一件好事。他們有了力氣,才好制造足夠多的混亂。這些人講究死得其所,在他們看來,即便作為計劃的一環而死,也比作為肉食而死更有意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