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曜歷1206年,8月。
一年中最為炎熱的時節。
在帝國的大部分地區,即使是在屋里待著不動,都會渾身冒汗,很是難熬。
黎恩等人過去念書的時候,最難熬的也是這段時間。
好在這里是個例外。
拉瑪爾州州府,「蔚藍海都」歐爾迪斯。
因為毗鄰大海,有著天然的吸、放熱場,再加上出色的綠化與城市布局,造就了歐爾迪斯的氣候冬暖夏涼,宜居指數帝國第一,比首都海姆達爾猶有過之。
是以,每年夏天,都會有全國各地的人前往歐爾迪斯避暑休假。
即便是在溫度最高的午后,也有從海上吹拂而來的風,混合著幽幽的花香,透過半掩的窗戶,絲絲縷縷地浸潤肺腑,喚醒了沉睡多時的男人。
「不認識的天花板——」
富麗堂皇,豪華到過分,與男人一貫的沉靜樸素截然不同。
仔細觀察了一會兒,男人還是細節中看出些許端倪。
「這個風格……凱恩公館么……看來我失去意識的時間不短……」
「的確不短,唔嗯,準確地說是四天四小時四十四分四十四秒……」
大到夸張,躺四個人都不嫌擁擠的大床邊,有人接話。
是與床上男人年齡相仿的女人,至少外表上是這樣。
「這個時間確定不是在開玩笑?」男人皺眉。
「確定不是。」女人一邊打哈欠,一邊打招呼,「早上,不對,是中午好,黎恩。」.qgν.
「中午好,幻。」被稱為黎恩的男人用徹底恢復清明的黑色眼眸凝望著身旁的銀發女性,沉靜多日的臉龐露出溫暖的笑容,「能像這樣再見,真好。」
「不,你說反了,我不好,你也不好。」說著,幻開始揉眼睛,仿佛一刻不揉就會閉上。
緊接著,黎恩唔了一聲,用手按住額頭。
可能是睡醒,反應有點遲鈍,直到現在,他才感覺到后腦的隱隱作痛,像是被人狠狠踢了一腳,又像是有某種更深隱患。
幻對此毫不意外:「感覺到了嗎?以人之身行事非人之力,必然要付出代價,除非放棄作人。」
黎恩合上眼皮,片刻,微微點頭:「這我早有覺悟,有舍才有得,種下因,收獲果,很公平。」
閉眼不是因為累了,更不是因為不想面對現實,而是因為感覺到了——那隱藏在脆弱生命之下的越發深遠,深不見底的某種境地,好似深淵。
就像——
就像——
就像——
是用自己的生命與未來換取當下的力量與境界。
所以,他才會定下那樣的目標:二十歲時,天下無敵。
才有資格發下那等宏愿:黎恩·舒華澤愿身死換世界安寧。
如果夢中那位不知其名的外神沒有欺騙自己,自己還剩下三次「至寶與我同在」的機會。
父子對決。
除惡務盡。
安排后事或者備用。
嗯,足夠了!
倒是幻那邊——
一念及此,黎恩重新睜開眼睛,看向那位給自己帶來最大希望的伙伴:「你的狀況?我記得你已經完全蘇醒。」
「當時是醒了,但之后耗費了過多的力量,靈脈又不在我的掌控下……這樣很累的,還是睡覺好……」
說到了這里,幻又開始打哈欠,剛剛抬起的身體又伏了下去,一副要在黎恩身邊繼續睡的樣子。
「而且……感覺,我好像睡著了比醒著更受歡迎……」
「沒有的事。」
黎恩搖頭。
總是粘著自己,昏昏欲睡的小幻確實很可愛,但成長為完全狀態的幻又哪里差了?即便是見慣了各種美人的黎恩,也不得不承認以女性來說,幻的外表就是完美的。
真要說區別,無非是頂著小孩子的外貌說真話常人的接受程度更高,還要加個隨時可能睡去的表情讓人不認苛責。
至于內容,和幻的體態大小真沒什么關系。洞悉因果的她,說話永遠一針見血,而且從不說假話——除非是黎恩的請求。
「對了,關于我的……」
不需要黎恩多說,只需要一個開頭,幻就知道他的意思:
「我什么都沒說,只是說你太累了,需要休息。」「謝謝。」黎恩語帶誠摯。
「不用。」幻隨意擺手,猶豫了一下,又道,「不過這樣真的好嗎?他們明明很關心你,很在乎你。」
「嗯,我知道,因為我對他們也是懷抱著同樣的感情。」黎恩眼神溫暖,旋即轉為堅定,「所以,我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如果是大家一起努力,就能解決的問題,我不會有任何猶豫,可是這次的代價終究只能由我自己支付,即使是你都解決不了。」
雖說夢境中的不知名神明說過,能救自己的東西就在自己身邊,但黎恩思前想后都沒想出來那到底是什么。
可能性最高的其實是相克結束后,以完整的「鋼」來行使「焰之至寶」與「大地之至寶」的權能,但一來黎恩不確定祂們到底能做到哪一步,畢竟只是看過因果,沒有真正使用過。
二來,那位大人說過,需要取得祂的許可,還給了個「相信的心就是你的魔法」這種恥度爆表的提示。
黎恩覺得以自己淺薄的智慧,根本無法揣摩那些存在的真諦。
和幻說了,幻也是一臉迷茫,最后索性兩眼一閉:「想不明白不想了,無非是和我一起去往因果的彼端,共同永眠,這樣的結局也挺好的,至少我很喜歡哦。」
黎恩聞言,不由地伸出手,輕輕揉搓幻的額發,一如曾經:「能說出這樣的話,說明你越來越像人類了,有私心了。」
雖然對黎恩本人來說,這個結局絕對算不上好,但他并不會因此否定這位最重要的契約伙伴。
更何況,和無時無刻不在侵蝕精神的「黑」比起來,和幻一起永眠確實要好太多。
怎么說,都能安穩地睡上一覺了。
如果還能保留意識地話,能時不時和幻聊聊天,說說話,那就更好了……
只是,還是舍不得這里,舍不得那些關心自己的人啊。
溫暖的眼神背后,是刻骨的哀傷,只是這份哀傷,虛幻的神明還讀不懂,只能習慣性地用腦袋蹭著男人的右手,以此安撫他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