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軍營,田信召集曹軍曲長以上軍吏約近四百人,這些人都右手扎著繃帶,一些人傷口有流膿現象。
好在城中軍營修繕穩固,雖是滂沱大雨,也能提供相對干燥、溫暖的生活條件。
近萬降軍被分隔,此刻都隔著柵欄觀望校場中聚集的中高級軍吏,在其中搜尋自己的官長。
雨水浸濕的校場地面上,田信拖戟而行勾畫出一個簡陋地圖,隨后自己站在‘江陵’二字的圓圈里,拄戟對周圍軍吏說:“孫權與曹操相約,今率大軍十萬背盟來襲取荊州。曹操欲坐山觀虎斗,靜待一死一傷。故他出示孫權密信,由徐晃徐公明轉交我家君侯,并致信君侯相約明年再戰襄樊,以定南陽歸屬。”
這個時候四封書信張貼在木板上,由幾名軍吏帶著繞圈,讓環繞校場圍觀田信的曹軍軍吏看清楚。
其中還有于禁那里自己半主動進獻出來的曹操慰問密信,還有一卷關羽的信,這四封信公布于眾。
曹操字跡有別于隸書、章草,但凡曹軍有些地位、資歷的軍吏都能一眼認出曹操的楷書。
軍吏議論,多有嘩然。
仔細一想,曹操轉手把孫權賣了,很符合自家大王的手段,七十多名將校、司馬皆無質疑的。
田信見眾人再無爭議,就提戟來到樊城、襄陽,說:“我家君侯自解樊城之圍,曹仁、滿寵、徐公明合軍,毀樊城北歸宛城。并與君侯相約,至明年秋收前,我漢軍不犯南陽,南陽之軍不犯南鄉,各縣治政如故,互不相擾。此君子之約,必能遵守。”
說罷,他提戟將樊城勾掉,又朝南走兩步到漢津說:“孫權遣蔣欽、孫皎、潘璋約三萬余人襲擊漢津,意在我軍輜重。得曹操書信警示,我軍輜重晝夜分運,已屯宜城縣、當陽縣,漢津實乃空地,遂為潘璋進據。”
這時候關興帶著一把旗幟到田信身邊,將潘璋戰旗插在漢津,蔣欽戰旗插在漢津邊上的河渠里,孫皎戰旗插在漢水東岸。
田信才說:“孫皎不敢親率所部渡河,蔣欽率水師萬人亦不敢北上攻打我荊州水師,潘璋入據漢津后亦不敢長驅直入。這一路三萬余人困頓漢津,我實不知這三將意欲為何。”
說著面露笑容,幾個輕率曹軍軍吏下意識跟著田信麾下的圍觀軍吏哄笑。
田信又來到當陽縣,關興這時候拿出旗幟插在濕軟泥地里,前將軍、龍驤將軍、南鄉太守三面戰旗插在當陽縣城外,校尉趙岳戰旗插在當陽縣城中,當陽背后臨沮也插上房陵太守戰旗,糜城則是左護軍戰旗。
這些旗幟插完,田信才說:“江陵堅城也,吳軍僅從南面攻城,無異于送死。如今孫權已背盟來襲,今日他不取江陵,明日我等必全取荊州,懸刀于他頸上,他如今只有奮力一搏。”
“故,地面未干泥濘阻隔當陽援軍之際,其必傾力猛攻江陵,以作垂死掙扎。”
“待地面干燥,江陵未克,我料孫權將親率大軍繞江陵北上,陸遜領兵從西來,孫皎、潘璋會從漢津來,以圖三面夾擊當陽,與我軍一決勝負。”
“而我家君侯率一萬三千之眾休養于當陽,待地面干燥后自會步騎同進,替孫文臺教訓兒子。”
田信環視周邊軍吏:“今我之敵,乃是吳軍。城中北方降軍,不拘吏士身份,此戰能助我殺賊斬首兩級者,戰后悉數放歸。”
也就劉備、關羽名聲在外,俘虜降軍沒有激烈的抵觸情緒。
糜芳站在邊緣地帶眺望田信勾畫的簡陋地圖,可以預見,一場不遜于襄樊之戰的會戰將在當陽展開,他不由想起當年兩個外甥女失陷敵手的傷心往事。
荊州軍野戰勝利,吳軍退去;荊州軍野戰失利,也能憑借江陵堅守等待益州援軍。
若不是江陵太過緊要,現在關羽、關平早就回頭去吃潘璋、孫皎之軍。
哪怕現在江陵丟失,關羽野戰失利,背依臨沮也能北上返回襄陽,甚至能走房陵回益州。
三十余年混戰,除了寥寥無幾的險要重地外,很多地盤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
有人就有地盤。
公安城中,孫權也帶人研究江陵的城防圖,個個束手無策。
首先是江陵舊城,周長四十里,你想要重重包圍,需要多少軍隊才能布置好據點、防線?又需要多少人力、工時才能挖好塹壕,鋪設柵欄、鹿角?
當年周瑜圍攻江陵一年,也沒打下,還是關羽孤軍在北封死曹仁補給線,曹仁主動棄城逃出生天。
現在關羽重修的江陵城,幾乎就是一個無解的存在。
首先新城依托舊城南部城墻修筑,城墻距離碼頭、江水最近的也就三里,遠的也就五里。
從南進攻缺乏緩沖,大軍連布置陣地的余地都沒有。
就現在這三四里的戰場厚度,很容易被貫穿、撕裂、分割,一旦戰敗,軍隊連后退重整的余地都無,要么投降,要么被殺,要么跳江游到江渚上。
若從東西、北面進攻江陵,那龐大的江陵舊城就是一道阻礙,使得整個江陵新舊兩城套在一起,有了一種甕城包圍主城的奇怪視角。
田信直接放棄舊城城墻,問題是吳軍誰愿意帶兵去占?
舊城里早已復耕為平坦田地,舊城外也無樹木之類的建筑材料。換言之,你得挖開舊城城墻,再把建筑材料從遠方運輸到舊城內,才能修筑據點。
這個修筑過程里,會很被動,很容易被打斷。
最為恐怖的是,有舊城城墻阻塞,舊城內駐屯的軍隊一旦被圍,幾乎無法救援。
現在哪里有時間給你修筑圍城據點?
以現在常見的攻城手段,拿江陵城幾乎沒有辦法,這是周瑜已經證明過的事情。
關羽增筑新城后,江陵已成為當今最不可能攻陷的城池。
江陵突降兩日大雨,冰冰冷冷的澆滅了孫權心中的熾烈火焰。
他環視諸人:“誰愿入城見田孝先?他若舉城來降,孤愿以萬戶侯相酬。”
左右文武一時沉默,擅長占卜的近臣吳范等人此刻也閉目沉吟,不參與這種軍國計較。
突然冒出來的田信,既不是荊州人,也不是大家認識的人,只是個關中南下避難的新人。
也就劉備、關羽這樣任性的人敢這樣提拔用人,一戰而成將軍。
大家沒一點交情,偏偏唯一得到田信贈出名刺的丁奉不在這里,丁奉率領的甘寧部曲臨時脫離陸遜節制,增補到潘璋麾下。
這么能打的一支部隊給潘璋,用意直白,是奔著關羽去的。
田信有一張毒嘴,已經讓一個使者精神恍惚失足落水,誰也不想再當第二個。
又不傻,田信已自絕于吳,誰能勸降?
可孫權已經開口,中司馬諸葛瑾出列施禮:“至尊,瑾愿往。”
沒人懷疑他的忠誠,哪怕這場戰爭正在摧毀諸葛亮一生謀劃的心血、理想。
四年前諸葛瑾出使益州,與諸葛亮也就公堂之上見了一面,只此一面,恐是兄弟間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