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官舍,馬謖所乘馬車停在門前,馬謖探腳鉆出空間狹小的車廂,隨后輕輕一躍落在官舍前的石板地面。
就見一名眼熟的仆從似乎在門前等候已久,趕緊湊上來遞送拜帖:“幼常公,我主已在館中設宴,就等幼常公大駕。”
馬謖拿起拜帖一看,是陳震的拜帖,隨即才想起這個人是陳震的家仆,一同往官舍里走,這里住著各郡奔赴江都的上計吏或代表:“孝起兄何時來的?”
“就在今日早間入城,昨日夜宿枝江。”
一問一答間,就拐過幾個小庭院,來到臨時安置陳震的小院。
院內還懸著一只剝皮不久的半歲小羊,屠宰小羊的官舍小吏正手握鋒利割肉刀,細細片出薄嫩羊肉。
馬謖經過時斜眼打量紅白相間的羊肉,微微抿唇……之前江都最大的羊群供應來自馬超的臨沮牧場,現在則來自北府。
大雪封鎖武關道前,就驅趕了大約三萬余頭羊群到南陽,其中許多分到羊只的軍吏家庭舍不得吃,留著做種羊。
又因為南陽冰雪覆蓋野地,夏季也沒有儲備飼料,所以許多夏秋集結所生的小羊又船運到江都銷售。
就家族財富累積、經營來說,馬氏家族始終跟不上速度。
自田信推動部曲折算食邑制度以來,太多的人部曲解散,編戶齊民要么成了府兵,要么回到原籍成了地方百姓。
而手里還握著部曲、私兵的將軍們,在積蓄產業方面遠遠領先于其他官員。
先帝時期各種豐厚賞賜,已經讓將軍、軍吏們有了購買土地,經營產業的資本;現在戰爭紅利刺激下,北府中高級軍吏的家產也在快速擴張。
而軍吏之外的官吏,則有諸葛亮、關羽、張飛盯著,幾乎很難合法、合理、合情的發家致富。
如李嚴那樣暴富的機會……幾乎不會再有了。
而諸葛亮的家業積累也是合法途徑置辦的,是用先帝屢次賞賜的財富置換了土地,雇傭工人或進行租佃。
除了諸葛亮外,其他官吏里也就龐氏家族攢下了一筆豐厚家業,除了給龐統的豐厚撫恤外,還有龐林的軍功紅利。
所以就個人來說,馬謖日常能吃得起羊肉,可很難奢侈的吃一只羊做宴。
這年頭,沒有意外的話,想要暴富只能吃軍功紅利。
現在北府軍吏已經拿到了奪取關隴的戰爭紅利,而朝廷還要另外撥發一筆軍功賞賜。
這筆賞賜是不能少的,朝廷之威儀,可不能用嘴皮子說。
只要錢給到位,許多人也是有良心的,自然不會太貪婪,去做鋌而走險的事情。
用錢把廣大的北府吏士喂飽……這是最理想的事情;可如果喂不飽,也不能讓北府吏士說閑話,生出群體積怨。
陳震也腳踩木屐來迎馬謖,一見面馬謖就笑說:“孝起兄來京公干,不想如此豪爽!”
“幼常這哪里話?”
陳震拉著馬謖進入溫暖的暖室,馬謖脫下御寒外衣就聽陳震用一種難以形容的差異口吻說:“此事說來話長,北府在南陽征收木炭,愚兄家中有些許雇工,就承包山林伐木燒炭。我久在南中未歸,今日一早入城,才知八月以來盈利近百萬錢。”
大家家里都沒幾戶奴仆,南陽的奴仆也是要繳納人頭稅性質的口賦,所以許多人家里的積蓄的奴仆就成了雇工……雇工獲取自由,用工錢分期償還贖金。
都是北府做擔保人完成的契約,不管時代奴仆多么忠心、多么戀戀不舍,簽訂分期贖身契約后……勞動積極性真的高了許多。
馬謖一聽三四個月里盈利百萬錢,頓時就不淡定了,一個十二三戶雇工經營的炭場,竟然能掙這么多?
雖說直百錢有水分,折算到漢末,這百萬錢大概能有五萬錢的購買力。
這百萬錢的純利潤,買牛都能買六七頭,自己過去一年除掉公款吃喝,大概也沒有花掉百萬錢。如果算上家小的消費,也才堪堪超過百萬錢。
公款吃喝……也只是按照官職、級別給與固定的口糧;俸祿給的又是口糧、布帛為主,部分折算直百錢為輔。
因此,一個官秩兩千石的郡守,僅靠俸祿,也就堪堪養活一家人,以及不到十個的隨從。
俸祿勉強夠日常用度,想要穿得好吃的好,要么努力干活得獎賞,再要么去違法違規撈錢。
所以,馬謖是真的窮,和絕大多數吃不掉軍功紅利的官員一樣,家小生活全指望著俸祿過日子。
如果給馬謖幾只羊……留著蓄養的可能性遠遠高于吃掉。
這就是目前朝中、地方官吏的財產狀況,內外各種因素交疊在一起,季漢官吏普遍維持一種清貧的生活狀態。
問題也隨之而來,北府連年獲得戰爭紅利,優秀的官吏想要加入北府,自有政績做敲門磚,不難獲取機會。
而更多的官吏,取向保守的官吏,眼紅北府軍功紅利之余,有的是想加入而不得,有的是羨慕之余又不想去冒險折騰。
一來二去,漸漸形成了這種北府軍吏獨樹一幟,既有功勛又有富裕個人私產的情況,偏偏現在又取得關中大捷。
馬謖再是人杰,也受困于時局,一腔抱負無從施展,還要過簡樸的生活。
個人還能忍受,可家室、親戚、隨從的訴求呢?
馬謖震驚于陳震的產業發展,心中又有些隔閡,感覺陳震從北府那里賺了這么多錢,那會向著誰說話?
百萬錢啊,新帝登基大賞群臣時,自己拿到的各種賞賜折合計算也沒有百萬錢!
陳震待馬謖落座,揮退屋內侍者,為馬謖遞茶,馬謖接住詢問:“孝起兄突然抵京,所為何事?”
“幼常,愚兄此來是奉丞相之意,規勸大將軍,早早拜秦子敕為太常卿。以免倉促間,授人言柄。”
“言柄?”
“正是,丞相在成都聽聞田老太公病篤,又慮大將軍剛強不知斡旋、變通。若一意爭鋒,處處不讓,反倒會落了下乘,為敵所算。”
陳震語氣緩緩,馬謖也無心飲茶,就有陳震說:“今魏人虎視眈眈,就等朝廷不合生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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