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新城,這里只是一座只存在于規劃的城市,還沒有動工修筑,也沒有城墻之類,更無名字。
只是在這里修筑新城已經成為士民公認的事情,只在早晚之間而已。
簡陋的館舍里,遠近因春雨過后滋生淡淡霧靄,使晨間視線內景象呈現青灰兩色。
姜維端著餐盤來到伙房排隊,他穿新配發的絳色細麻圓領、緊袖官服,腰扎黑黃兩色細繩編織的腰帶,腰懸一口銅環加固烏木材質的樸素劍鞘,
伙房打菜的健婦戴著細麻素色口罩,目光在姜維平闊兩肩、臂膀掃過,見掛著虛線描邊的中尉軍階臂章,就知道這是享受中尉伙食待遇的臨時軍吏,可能是去年舉的孝廉,也可能是關隴郡縣派到這里公干的官吏。
肩章、臂章、胸章在平時最大好處就是分辨官吏的等級,根據等級確定住宿、伙食待遇。
中尉的早餐伙食,也只有兩個青綠色的雜糧菜團,一碗漂浮少許油花的米湯,外加一張白面薄餅。
姜維已吃過幾次這里的伙食,自然清楚關隴地區的糧食不足,現在野菜萌發,每餐飲食里加入了許多野菜。
他端著餐盤來到餐廳靠窗戶的角落,這里能嗅到清冷、鮮潤的晨間空氣,他剛坐下不久楊先就端著自己餐盤從食堂內部走出來,今日楊先左臂掛著紅袖章,刺繡兩個字‘風憲’。
楊先右臂臂章上可見清晰的中校軍階,他餐盤里就比姜維豐盛許多,一個饅頭,一個雜糧菜團,一碗可以看到細碎肉粒的粟米粥,兩張表面淋了糖漿的白面博餅。
“今日輪值,正好有事要說與伯約。”
楊先先將一份淋了糖漿的薄餅放到姜維餐盤:“稍后公上要商議處置賈逵、賈穆二人,關隴各郡孝廉也要一起參與會議。”
見他言語中對賈逵二人并無敬意,姜維端起自己的米湯小飲一口:“陳公可是要借機考核我等?”
楊先眨眨眼,低聲回答:“我觀公上經營關隴之心甚堅,無意攻取并州。”
姜維拿起糖漿薄餅卷成條,咬一口緩緩咀嚼,咽下:“當今之勢,宛若秦晉齊楚。”
楊先微微頷首,朝廷是楚齊,是一個支離破碎的楚,就跟先秦之際的楚國一樣,空有龐大疆域,可因為種種原因,很難像大秦一樣高效率動員。
其中關東四州已經打爛了,不論北府還是魏國,要再次平定關東四州,都是很簡單的事情。
反倒是漢軍要堅守四州防線,會加重四州的負擔,讓四州的民生陷入困難,難以快速發展、恢復。
只要魏國還存在一天,那關東四州的經濟恢復純屬做夢。
北府擁有關隴全境,如今政通人和軍力鼎盛,猶如強秦;魏國儼然就是晉,一個未經過戰爭創傷的河北,加上最近征服鮮卑中部、東部的巨大勝利,魏國仍舊如晉一樣,不斷開疆拓土,積攢戰爭籌碼。
現在關隴人已經沒有退路,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比關東四州強很多,這四州是徹底沒機會了。
如果關隴這次失敗,肯定會有更凄慘的打壓命運等待著他們。
比如,后漢時期的孝廉名額相關的改動,這也是目前關隴諸郡二十二名孝廉集體擔憂的事情。
州郡舉薦的孝廉,也沒有一帆風順的說法,后漢之際是要經過公府考核的,經過公府考核認證才是合法的孝廉;隨后才能隸屬三署擔任郎官,開始朝中見習、觀政生涯,之后就等尚書臺外派職務。
尚書臺做職務差遣時,也有一道面試考核。
所以這批關隴孝廉派往朝中之前,要經過必要的考核,或許還要集中補課,做針對性的訓練。
現在后漢、季漢就孝廉選拔有很大的差別,孝廉進入江都要面臨的問題主要來自‘自身合法與否’,而非考核。
后漢之際,為了打壓邊郡、西州,選拔孝廉的名額做了進一步的調整,以人口多寡為衡量標準。
換言之,每個郡每次舉薦孝廉的一個保底名額……沒了,因為本郡人口稀少,所以關東各郡一次舉兩個的時候,西州各郡兩年舉一個,或三年舉一個。從源頭上,限制了西州士人的仕途,進而壓制了西州人、邊郡人在朝中的聲音。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以經濟、人口為選士多寡的標準,也是有一定道理的。畢竟編戶人口越多,向朝廷繳納的各種稅租就多,理應多給一些入仕名額。
可是呢,邊郡的蠻子跟你不講什么經濟不經濟,公平不公平,文明不文明。
邊郡的存在鞏固了帝國的安全穩定,邊郡因戰爭、動蕩本就貧困,人口也少,出人才的概率相對就少。偏偏再這么卡住邊郡入仕渠道,結果是什么呢?
靈帝時司徒崔烈提議放棄西州,被傅燮當場罵的抬不起頭。
而漢軍部隊因待遇、撫恤種種問題導致不堪用,平諸胡之亂的主力部隊反而來自屬國義從;后來又是各種義從武裝開始鬧騰,直到董卓做大,靠的還是諸胡義從部隊。
就關隴這次選出來的二十二名孝廉,如果按著季漢規矩,也就是田信現在實行的規矩,他們自然是合法的孝廉;可按著后漢的規矩,較苛刻的情況下,其中合法孝廉也就六七人左右,還是關中三輔籍貫為主。
至于傳統六郡良家子這個范圍內的孝廉,極有可能參照后漢律例,予以取消。
就從地域上來說,邊郡人為帝國流了太多的血,而被帝國保護,茁壯發展的腹地內郡反倒經濟騰飛,讓新興的世家們開始追逐一些遙不可及的夢想。
甚至桓帝、靈帝以來,涼州的動蕩反倒成為腹心區域謀利的狩獵場。
西州人的命,難道就不是人命了?
西州,是區別于關東各州,在后漢時創造發明的一個地域代稱,指的就是關隴、雍涼、六郡良家子、河西走廊這一大片地域。
前漢之際的鼎盛、威武不復存在,反倒成了野蠻、胡風熾烈、殘暴的代名詞。
如今關隴即將完成一輪新的復興、崛起,身為一個關隴士人,知道的越多,那比尋常平民更珍惜這個機會。
這不僅僅能報父祖委屈之仇,還關系著今后子子孫孫的地位。
關隴人,已經沒有了退路。
如果再敗,寧肯跟胡虜聯合,也不能再受那種流血流淚還不準你哭訴的委屈!
受夠了委屈,大不了捅破天不要那什么三恪,也要變身老秦,狠狠地宣泄一場。
以前是沒機會,現在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