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豫抵達馬良駐軍所在的開封時已是六月初,沿途經過了南陽地區、荊州義陽郡、豫州潁川郡,隨后就到了馬良駐屯的開封。
南陽不必再說,自有北府的律令約束,沿途井然有序,一派豐收氣象。而關鍵的是南陽軍民有一種脫離亂世的安定、從容之氣象。
隨后義陽郡曾是張飛駐屯、養軍地,因淯陽三關及周邊鐵礦冶煉的復興,這里正脫離北府的影響,開始依靠本地冶煉、鍛造漸漸發展起來。
義陽郡北部的鐵礦一度是張飛麾下的軍士采礦,用礦換北府運來的糧食,北府運輸這些質量上乘的鐵礦石到丹陽匠坊開始加工。
當時的義陽郡冶煉產業想要發展……幾乎是不可能,失去北府轉運的糧食,張飛及所部軍隊就得瓦解。后來丹陽匠坊分拆、遷移,才有了義陽郡冶煉基地的重新崛起。
這里本就南陽最大的冶煉基地,具有天然的發展優勢。
之后是潁川郡,豫州牧龐林采取全面放養的執政方式,有三年不征稅的承諾,潁川郡舊有的世家、豪強乃至是本土寒門多數都已主動、被動遷走,留下的百姓展現出一種蓬勃發展的活力。
豫州的無為而治,并未什么都不管,存在基本的技術指導。
潁川郡在田豫途徑時,已經完成冬小麥收割和雜糧補種,正在圍繞傳統的稻田、粟田勞作。
而開封所在的陳留郡呢……這里氣候、降雨、土壤與潁川郡十分酷似,可這里的軍民卻在炎炎夏日里收割野地青草,就地曬干扎捆入庫貯存……這是為冬季牲畜儲備的草料,屬于間接燃料。
土炕也已經推廣到了黃河流域,牲畜吃這種青干飼料,殘余的碎渣混合牛馬糞便晾干儲存,就是很好的燒炕燃料。
半背簍這樣的混合燃料,可以讓火炕暖暖燒上一個晚上。
火炕的灰燼,也是府兵家庭日常維持清潔的材料之一,灰燼浸泡過、澄清的水可以用來洗滌衣物、頭發;灰燼也可以在院中廁所里蓋住糞便,殺蟲除異味,混合后堆放,春耕時又是很好的肥料。
展現在田豫面前的就是許多的青干草束,卻沒有他沿途見到的新修磨坊。
沒有磨坊,也就說明當地不需要磨坊,自然沒有那么多需要加工的麥子。
兗州,似乎并沒有推廣小麥種植,而是為戰爭做物資儲備。
不論關羽多么看重田豫,不論田豫與先帝早年的交情多么深厚……在季漢,他的地位跟文聘差不多。
南陽豪強裹著田豫降了,可南陽豪強在戰爭中表現不佳,甚至先帝將長沙王戰死夏口的原因遷怒于南陽豪強,因反對北府稅法,所以當初的那批南陽豪強都倒下了。
因此,馬良不需要為田豫解釋什么,田豫不夠格。
可田豫終究是代表關羽的人,馬良親自招待,以進行工作上的交接。
田豫終究是持節的護匈奴中郎將……而南匈奴已經被吳質消滅、吞并,南匈奴各部此刻多數在關中成了田信麾下的奴仆、漢僮,少部分混在西部鮮卑群體里,跟著一起向西跑了。
現在田豫擔任護匈奴中郎將,那就有資格管理南匈奴相關的事務……比如撬開北府的虎牙,掏出幾千戶,甚至近萬戶的匈奴部族。
不求直接弄一個匈奴單于,先冊立一個從屬的右賢王、或左賢王擔任田豫管理南匈奴的助手、副手,使匈奴這個漢室從屬政權重新出現,那許多匈奴部族自然會陸續歸附。
哪怕無法從北府虎嘴里掏食,也能讓關中的匈奴部族生出一些別樣的心思。
誰也摸不著大將軍對關中的真實心態以及底線,也摸不準田豫究竟會把事情做到哪一步。
馬良想要摸底,田豫也想清楚馬良對今后的局勢的態度。
到底是強硬、主動進取、收復雒陽,還是跟朝中妥協,進行全面協調,以總動員的方式從各個方向牽制、分化魏國的兵力,使魏國無法在雒陽一帶集結重兵。
既以全面戰爭的方式牽制魏軍,使漢軍在雒陽局部戰場擁有優勢兵力,以相對輕松的方式吃掉、光復雒陽。
田信要跟‘朝廷’打交道,馬良也要跟‘朝廷’打交道。
只是田信勢大,跟朝廷先天存在沖突,如同螺絲帽與螺絲桿,有些鉆不進去。要么把螺絲帽撐大,要么把螺絲桿削切的細一些,再要么一拍兩散各找各自適合的。
于是馬良在城外汴水陂設宴,立三重帷幕,旌旗招展可謂隆盛,與田豫一起巡視了汴水兩岸的公田,隨后用餐。
馬良略有感慨:“今兗州民力貧瘠,許多良田不得已荒置,以至于荊棘叢生,鼠兔掘洞相連,難以盡數,實在是可惜。我又聽聞陳公遣發一萬降軍回歸敵國,如此資助敵國之行徑,卻聲稱是攻心之計,我委實難辨其真假。”
“馬使君此言差異。”
田豫還沒開口,關羽配給田豫的護匈奴中郎將長史毌丘興就直身跪坐,拱手高聲環視帷幕內兗州官吏:“據仆所知,陳公信義廣布天下,既是敵國吏士,與陳公臨陣,亦信賴陳公一諾,這才有關中之大捷。”
“今陳公依諾放歸萬余吏士,待下回與敵國交戰,陳公陣前高呼,敵國吏士自當持戟景從,如此天下猝然可定,省卻許多殺戮。”
作為關羽親口承認的世侄,毌丘興融入漢室也就半年出頭,但已經把自己視做大將軍幕府里的一份子,故侃侃而談,神態從容、自信:“以仆駑鈍之姿,竊以為陳公履行信諾放歸降軍,最為難者應在鄴城,而非此間。故馬使君之言論,仆以為不妥。”
畢竟是代表朝廷來的人,帷幕中兗州官吏忌憚無聲……真正敢拼搏的那批兗州人,早已跟著楊俊把該干的,不該干的事情做完了;還有些有決斷但慢一拍的兗州人也在事后跟著北伐的漢軍撤歸,被安置在南陽,漸漸融入北府。
依舊留在兗州的士人……在毌丘興眼中就是守戶之犬,沒什么好在意的。
毌丘興火力全開,田豫見馬良目光在自己身上,可沿途見聞已經積累了許多不滿,此刻無意為馬良解圍。
馬良的意思是抱怨兗州缺乏寶貴的勞力,而田信卻輕飄飄把一萬健壯的人口還給了敵對的魏國。
這是要為下面的話做鋪墊,下面無非就是談論護匈奴中郎將一職的作用,以及馬良能做的各種配合。
可毌丘興降將出身,敗于北府,又是關于承認的世交家族的侄兒,所以見不得馬良言語里編排北府。
被北府打敗,沒什么好羞恥的……可你卻編排北府,豈不是意味著你更強,我們這些敗兵之將更沒用?
隨田豫而來的許多隨員,自然出自大將軍幕府,這些人對待北府的態度是比較中立的。
秉持主君關羽的意志,是他們的存身、立世之道;可維護主君與北府的關系,更是未來的富貴之道,如何選擇……多多少少也會有些變通。
畢竟,關平漢口一戰敗的太慘,大將軍幕府里的人,有些不樂意繼續追隨關平。而關興……似乎更在意私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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