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淄城內,簡陋粗糙修飾的齊王府。
張飛拒絕直接接見陳泰等魏國使者,而是先派人邀請齊王劉永。
左右等不來回信,張飛親自來問,占地六畝地的王府內外,硬是找不到劉永的蹤跡。
這是自己預定的二女婿,也是先帝同意的,可到青州以來,劉永性格就有許多變化……這種變化讓張飛無可奈何。
劉永開始學習什么名士、狂士做派,甚至學何晏、曹植穿鮮艷如同女子的艷麗服飾,臉上也涂抹白粉,偶爾還會染唇……追趕中原、河北的名士嬉荒潮流,甚至有后來居上的架勢。
作為一個自幼崇尚直節名士的人,張飛敬重每一個有學問,有氣節的人。
這樣的人才是人,知道生命的意義是什么。
而蕓蕓眾生愚昧呆蠢,生命為了吃,吃為了生命,毫無意義。
可現在自漢末大亂及魏篡漢以來,有氣節的名士差不多死絕了,留下的要么是沽名釣譽之輩,要么是委曲求全之徒。
這是令張飛氣惱、失望的事情,仿佛自己少年時以來的觀念……是一個巨大的錯誤。
不存在那種憂民憂國,為天地立心,為士人表率的楷模士人。
或許三十年前有,現在卻沒了。
名士,一代不如一代。
特別是河北、中原士人的觀念遭到巨大的沖擊,中年、壯年、青年士人的觀念是破碎的,就如原野的草會順風傾倒,毫無氣節。
經歷了漢末動亂人吃人的世道,又經歷了魏篡漢的觀念洗禮;隨后又有兗州士人合謀復辟擁立劉協。
但凡有一點廉恥心的士人,根本抬不起頭來。
而河北執行司馬懿的軍制改革,關東四州又持續壓制,士人們無法以較高的起點入仕;更倒霉的不論河北還是關東四州,都在壓榨、剝削中低層士人的富裕財富。
司馬懿那一刀砍在了自己身上,不想亡國被漢軍報復的魏國中高層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中高層都挨了刀,那中下層受到的剝削就會更強烈。
所以士人的政治特權沒了,經濟特權也沒了;入仕的話一切要從底層小吏開始干起,微薄俸祿只能養活自己一家人,別說多余的奴仆,就連妻子也得投入生產中去,才能讓家庭豐衣足食,過的體面。
加上原先種種歷史原因,現在河北、關東士人普遍有一種不正常的荒誕風氣。
似乎想用作踐自己的方式,通過文字記錄來抹黑這個時代。
可劉永好端端的跟著湊什么熱鬧?
自污?
有這種嫌疑,自污之余,劉永也不在關心政務、軍務,想把自己養成一個廢人。
這跟先帝時期那個好學、勇敢的少年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
可能是歲數大了,對生命、生活有了新的認知。
關羽自認為不擅長教育,張飛也不會很優秀。
于是,趕臨淄城門封閉前,劉永趕回了王府,看到的是張飛黑漆漆的臉。
“蠱惑殿下外出游玩,乃系大罪,綁起來!”
張飛抬手一指,指著劉永的幾名護衛,當即就有衛士撲過去,將一名書吏、兩名護衛及車夫一共四人反剪到張飛面前,張飛的衛士干這種事情手熟。
張飛也只是扭頭看了眼走廊的柱子,四個強忍著恐懼的人就被綁到廊柱。
劉永想張口求情,他是了解張飛的,越是求情,打的就越狠。
本來還能有活路的,極有可能因為他的求情,或受刑人的哭嚎直接變成一條死路。
在這里,你犯錯了硬挺著受刑就行了,任何取巧行為都會引來更重的懲罰。
“哼!”
張飛接住鞭子瞪一眼劉永,先給鞭子蘸了鹽水,才去走廊用刑。
每一鞭都積蓄了足夠的力量,除了兩名衛士一聲不吭忍住十道鞭刑,書吏、車夫則先后吃痛叫出聲來。
他們越是叫喚,張飛抽的就越用盡;他越用勁,這兩個人就越疼,運氣好疼暈過去也就免了;若一直暈不了,或剛暈過去被兩鞭子抽醒……那就很遺憾了,你這撮毛鳥人還敢裝死唬你張爺爺?
怒氣泄了,張飛渾身筋骨也舒坦了,暖融融的,有一種愜意的疲倦感。
揮退衛士,與劉永就坐在走廊下的長椅。
沒了外人,張飛才出口:“公壽,孝先器量恢弘,絕不會加害帝室。你這般丑行,徒惹人笑。”
對面椅子上的劉永正用布巾擦拭臉上的妝容,露出一點笑容:“叔父,其中樂趣外人委實難知,我又不知該如何描述。”
劉永聲音平和,努力用一種誠懇的態度:“我非擔憂孝先兄長,是擔憂兄長為小人蠱惑,使形勢糜爛不可收拾。偏偏我又不便進諫,有心無力呀。與其那樣,不若做些快樂的事情。”
張飛沉眉:“與愚夫俗子相處,何樂之有?”
“叔父此言差矣。”
劉永朝西邊指著:“孝先兄長麾下襄陽李衡,士家出身,以衛士隨兄長左右,如今前后也就七年,亦成飽學之士。其手不釋卷之名,我亦有所聞,叔父竟不知乎?”
“我以為愚夫不愚,乃無人教化之故。”
劉永說著上下打量張飛,張飛知道他在隱喻什么,氣的臉色一變,起身甩袖而去。
當年漢軍只有中軍、后軍、左軍、右軍、前軍的時候,田信、馬超的左軍組成時間最短,組成之時就開始軍中啟蒙教育;后來皇帝的中軍、后軍跟進,關羽的前軍也跟著軍中啟蒙、軍中取士。
而右軍,因為駐地變動,兵員也因籍貫而出現高頻率的流轉,沒有固定的兵員。
但更主要原因在張飛,對于推廣軍中教育缺乏興趣,甚至不喜歡下面人搞教育。
這跟統兵方式有極大關系,張飛以威統御軍隊,核心精華就是嚇住麾下吏士,讓他們恐懼自己的軍法高于對死亡、敵人的恐懼。
如果麾下吏士紛紛啟蒙,懂的思考、群策群力。
那自然會輕視張飛的統兵套路……但凡有點才華的人,自然不缺出路。
惹不起你,走還不行么?
大漢軍制已經跟當年的部曲制度不同了,你辛苦完成軍隊的啟蒙,軍隊拋棄你……你也只能干瞪眼。
軍中啟蒙?
這是要斷老張家的根。
張飛氣呼呼離去,劉永則坐在廊下,還能聞到行刑時遺留在地的血跡氣味。
他神情疲倦,眨動眼睛望著漸漸清晰的夜空、群星,仿佛已經看到右軍、張家的凄慘命運。
張飛只要活著一天,那就會擁護漢室,這是誰都勸不住的事情。
很容易被人利用,或許這種死法也是張飛本人所喜愛、向往的。
可其他人呢?
內戰一旦爆發,為了掃除后患,誰敢留手?
自己是大漢齊王,不缺繁衍子嗣的女人,何苦跟張家牽連的深深?
又沒心思做什么皇帝,也就不缺張家的支持不支持。
娶一個張家的女兒,這輩子就別想痛痛快快當藩王。
沒人為自己籌劃,只能自己籌劃了。
劉永長嘆一聲,見聞聲圍上來的王府官吏,擺擺手:“乏了,好好醫治王虎四人。”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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