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內,劉琰翻閱卷宗,協同廖立主持各項審問工作。
隨著徐州會館的火勢得到控制,越來越多的作亂賊人被揭舉、擒拿歸案。
另一邊城門校尉習宏放縱叛將牛金出逃,卻追回神兵方天戟,還擒拿了一些隨牛金出逃卻在格斗中受傷的賊人。
追回方天戟本就是一樁大功,沒有方天戟就無法向北府交待。
何況抓不抓牛金的區別,也就是審案深度的問題……這個深度涉及沛國長公主,牛金跑掉反而是好事,不會牽連到帝室。
習宏也在格斗中險些被牛金一戟破胸殺死……若牛金手里的方天戟柄桿再長哪怕一寸,就能破開習宏的胸膛。
沒人懷疑習宏的忠誠和立場,以至于牛金的名字只出現在習宏的口述中,并沒有出現在卷宗中。
這種程度的案情,因為需要模糊、朦朧處理的地方太多了,反而有很大的操作空間。
一個擔心影響到帝室今后的待遇問題,就能順著抹除曹楷、牛金這兩個人在案發前后的存在感。
不同于劉琰苛刻的態度,廖立反而如釋重負,端茶小飲旁觀廷尉府審案。
劉琰恨不得抓住所有的線索,順著深查,連根拔起,斬草除根。
比如此刻,魏不霸左臂包扎后整個躺在擔架上接受問詢,劉琰神態陰厲:“我聞文長將軍于徐州鏟除豪強手段酷烈,卻對下邳諸陳氏格外優待。今徐州會館內賊人蓄意縱火,延燒數百家,可以說是喪心病狂毫無人性。而起初徐州會館修建,就有諸陳之力。”
魏不霸靜靜聽著,神情從容,顯然沒有被劉琰恐嚇住。
只要大將軍還在一天,就沒人能殺他,大不了流放去偏遠荒蕪之地。
朝廷更替,必有大赦。
魏不霸同時也低眉順目很是配合的聆聽,不敢咋呼刺激劉琰。
因為妻子的事情,劉琰已然快成為狾犬,是個逮住人就往死里咬的人。
劉琰翻到徐州會館修筑的相關資料清單上,止不住的手顫,下邳陳氏至今發跡也就六代人,雖不如汝南袁氏、弘農楊氏那樣顯赫于朝堂,卻是徐州最為頑固的地頭蛇。
盧植、鄭玄、管寧、華歆等人都是陳登伯祖父陳球的記名弟子,審配是陳球的故吏……陳球參與誅除宦官行動失敗下獄處死,審配還參與葬禮,搭了三百錢的禮。
陳球之子吳郡郡守、安東將軍陳瑀是敢號召江東豪強圍剿孫策的人,他戰敗落幕后,又有堂侄陳登與江東死磕。
而孫策遇刺這么大的事件,當年就有人懷疑是陳登干的。
不止是陳瑀渾水摸魚對江東存有想法,陳登當年大破孫權俘斬過萬時也對江東存有想法,只是被曹操從廣陵調離,去了西邊的東城,并病死在這里。
曹丕篡漢自立時,陳登之子陳肅為表達態度、緩解來自曹丕的壓力,就出仕為魏國郎中,旋即告病離職,算是跳出了漢室朝廷的黑名單。
隨后北伐大勝擊潰魏軍戰意后,陳肅主動來投,如今是東觀博士之一。
可以這么說,陳肅就是徐州世家的總代表人。
徐州會館,自然是在陳肅支持下建成的……這并不能成為指責陳肅的有力證據,各州都有類似的會館,充當官方、民間的共同信息交流中轉平臺。
如果深查查到陳肅,那魏延就得在徐州大殺特殺。
陳氏家族作為一方學閥,極有可能從此四分五裂,陷入長久的沉淪。
算起來劉琰跟徐州世族沒仇,跟下邳陳氏也沒仇。
先帝擔任豫州牧時,劉琰作為豫州魯國的宗室人才,才在各方力量催促下投效先帝,追隨左右周旋天下。
可魯國就在徐州邊上,自然清楚陳氏在下邳的影響力。
尤其是他年青的時候,陳氏影響力更是向外輻射。
朝野都非常忌憚袁術、呂布聯合,形成徐揚割據勢力;而正是陳珪、陳登、陳瑀攪動時勢,影響了東南格局,是先帝、袁術、呂布、臧霸等人命運變化的重要影響因素。
現在卻要親手摧毀年輕時仰望的陳氏家族,劉琰心情很是復雜,隱隱間又有些快意。
他的緊握卷宗,詢問關鍵人物:“劉騫,可是敵國尚書令陳矯之子?”
魏不霸愣了愣,做思索模樣,搖頭:“不知此事真假,此人只說是廣陵厲王之后,會館諸人皆是認同。”
前漢廣陵厲王劉胥,是孝武皇帝第四子,身材雄壯喜歡與熊羆格斗而聞名。
劉琰是魯恭王之后,自然留心當時地位較高的宗室成員。
比如魏國就有許多宗室在效力,比較慘的是劉勛一系被鎮壓清洗,混的好位列魏國中樞的有三人。
哪怕曹丕帶著雒陽守軍請降,這三位宗室依舊追隨監國太子曹叡,在鄴都擁立曹叡登基為帝。
這三個人里除了侍中劉曄、中書監劉放,以及接替陳群擔任尚書令的陳矯。
陳矯出身宗室,是廣陵厲王之后,又過繼母族改為陳氏……最讓當世宗室詬病的是陳矯的妻子劉氏,這位劉氏也出自廣陵厲王之后。
雖說支系淵源間隔很遠,可追溯血緣,陳矯與妻子是同宗……這種事情在先秦的春秋戰國之際已經被貴族玩爛了,可漢家宗室對倫理管的很嚴,宗室造反不一定死,可亂了綱常倫理絕對會死。
形勢不比當年,可陳矯也是體面人物,卻做下這種事情……自然引發許多誹議。
按著同姓不婚的原則,陳矯雖然出繼為陳氏,可本姓不變,與妻子同姓同宗,四百年前是一家。
不提陳矯的婚事,就陳矯出繼改易陳氏這種行為來說……再讓兒子改回劉氏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當年天下大亂陳矯舍棄宗室身份改易為陳氏,現在漢室三興又讓次子改回劉氏。
這種有好處就湊上來,遇到危險就退避的行為……若先帝在世,逮住陳矯非親自抽鞭子不可。
自打死妻子完全放飛自我以來,劉琰已經停不下來了,也不愿停下來。
心中對陳矯一系判了死刑,再看魏不霸時目光不由柔和許多。
現在徐州控制在魏延手里,殺戮地方大姓終究會引發地方群體抵觸情緒……這種事情,一般人還真干不了。
所以現在要把這個混小子摘出來,以此為憑,鼓動魏延去掃清徐州。
徐州的問題太過嚴重,遠離戰爭核心的荊州,結果二十年發展不進反退,世家自治對地方意識形態、經濟、輿論影響的太過深入、惡劣。
劉琰轉變語氣,相對和睦的口吻詢問:“此人恐是敵國奸細,冒名潛入京都。見丞相封城大索奸邪,這才走投無路暴起發難,釀成了這等慘案。我且問你,博士陳肅可識得此賊?”
魏不霸緊繃的心神終于釋放,才感覺到左臂疼的徹骨,咬牙切齒回答:“徐州鄉人時常聚會宴飲,陳肅如何不知此賊?必然知曉,此徐州鄉人皆能佐證。”
一旁書吏提筆記錄供詞,劉琰轉而詢問:“廖公,口供在此,是否請陳博士來廷尉府問話,以證清白。”
“好,你我這就聯合移書,請執金吾遣人護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