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過來……啊!!!”
“大師我錯了,我是無辜的,是這群家伙逼我的……啊!”
“你休要胡說,明明是你先提出的主意!”
……
耳邊傳來一陣陣凄厲的慘叫,親眼目睹著那些曾侮辱過自家娘子的賊人,如今一個個為了自保,互相攀咬構陷。
沉溺在扭曲的快感當中,沙福林臉上露出大仇得報的慘笑。
“娘子,你……你看見了嗎?那些傷害過你的人,他們只會承受勝過你百倍千倍的痛苦。”
手中青鋒無力地掉落在地上,笑著笑著,沙福林終是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以血還血,以命償命,從來都是最低效的報復手段。
固然逝者的血債得以償還,但留與生者的,只有無盡的思悼與悲慟。
像覺行這般壞到流膿的惡人,你便砍了他的腦袋,于他而言也不過是碗大一個疤。
這種毫無悔改之意的懲戒,又能夠對生者起到多少慰藉?
十八層地獄苦無有間,可即便那時惡人再悔不當初,那份苦難生者卻是已見不得。
生者想看到的,從來不止是以命抵命,而是作惡者最深刻的懺悔與絕望。
對于那些惡人,還有什么比讓他們親眼見證著自己的三觀崩塌,自己引以為傲的一切被摧毀,來的更大快人心?
唯有他們的痛苦與畏怯,才是治愈生者心中仇恨的靈丹妙藥。
至于那些枉死之人,待到這一世了結,步入輪回,便是覺行一眾開始清還因果之時。
出家人不打誑語,但法海自始至終都未曾有說過,他給出的是一道單選題啊!
于此世為女為婢,償還與生者虧欠的因果;墮入輪回,受百般磨難,了卻與逝者命定的冤債。
這才是法海給出的真正懲罰。
“施主,那些賊人已經受到應有的懲罰,尊夫人積德行善,來世會投胎入一戶好人家的。”
“逝者不可追,來者猶可待。還望施主能放下執念,勿要再讓自己為仇恨蒙去雙眼了。”
沒有去打攪對方,直到沙福林哀嚎聲漸漸沙啞停歇。
法海方才一只手輕輕附在他肩上,舌綻雷音,如洪鐘大呂般發人深省。
“大師,您能告訴我為何這世道如此艱難?!”
“我們夫婦倆為人本分,積德行善,最后卻落得陰陽分別的下場;那等賊人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可今日若不是大師路過,他們還能逍遙快活多久?”
“我恨這世道,為何好人不得長命,禍害卻遺留千年!”
沙福林抬起頭看向法海,眼神里說不出的迷惘。
“那是因為世人怯懦,寧將命運寄托于強者的憐憫,卻不懂自持。”
法海望向遠處陰霾的夜空,仿佛欲看穿一切人生疾苦。
“天不救人,則人當自救。若是這世間人人皆開民智,知勇毅,講自尊,人人自信,人人如龍,人人是佛,那等賊人又如何自處?”
“貧僧欲渡世人,卻更希望能教得世人自救之法。小僧之力,尚有盡時,然眾生之愿,無窮盡矣。”
“阿彌陀佛,我為人人,人人為我,如此世道,方可為大同之時。”
話音剛落,仿佛天地間冥冥之中自有感應,有怒雷滾滾,黑風嘶嚎,恍然好似回應。
“大師……”
便是沙福林都被法海的大志向驚住。
人人自信,人人是佛,沒有了憂愁煩惱,那還有誰去信仰天上的滿天神佛?
法海這么做,是真正要撅了他們的根基啊!
然而此刻,沙福林心中非但未有懼怕,反倒好似如一團烈火在胸中熊熊燃燒,意圖燒卻一切。
“沙某愿為大師馬前卒,懇請大師收我為徒,讓我有機會親眼目睹那等大同之世。”
撲通一聲跪倒在法海面前,沙福林臉上盡顯虔誠之意。
“這條路會很苦,很難,甚至免不了犧牲與鮮血,你不怕嗎?”
沒有立馬應允對方的懇求,法海反問道。
“沙某只愿我家娘子輪回轉世后,這世間大同,不會有人再如沙某這般承受喪妻之痛。若是變革需要犧牲者,沙某敢為人先!”
聲音鏗鏘如鐵石落地,沙福林就這么目光炯炯地看向法海,沒有絲毫畏懼與膽怯。
“如此大善,今日我便渡你入我門中,賜你法號昨非。”
“昨日種種,如夢幻泡影,是非虛妄,自矜自持。”
口中念誦,法海一指似木錘擊磬,輕輕敲在沙福林腦袋上。
每敲一下,都有縷縷煩惱絲垂落,換得靈臺清明。
余音十二,待到法海停下手中舉動,沙福林,哦不,現在應該是昨非和尚,一頭烏發已然盡去。
“弟子昨非,謹遵教誨。”
……
待到天邊蒙亮,白巖山土地才帶著援兵姍姍來遲。
有城隍作保,知府當機立斷便遣了一隊官兵去往。
然而等方源一行人趕到,偌大一座白巖山上,只余一群昏迷過去的假和尚,還有兩處淚眼婆娑的女子。
“法海長老,不知這些是……”
隱隱覺得那些匪首所化的女子面相有些眼熟,方源面色古怪地問道。
“那些便是始作俑者,小僧懲其為女為婢,代替那些為他們所害的女子盡孝盡德。”
見方源指向覺行一眾人,法海淡淡地解釋道。
“噗……咳咳,長老所為真是大快人心。小神佩服,佩服!”
不動聲色地腳步從法海身邊挪開一些,似乎想到什么,方源驀地從身后云間拖出一人。
卻是法海囑托方源特地從城中尋來的魏元卿。
“老夫魏元卿,見過法海小長老。”
半夜被一個自稱土地神的怪人從床上硬生生拖起來,要不是聽到法海的名義,他都準備叫家丁了。
一聽是法海尋他有事,魏家老爺子二話不說吩咐長子掌家,自己緊接著隨方源一路騰云駕霧來了這白巖山中。
“阿彌陀佛,魏施主,此番冒昧托你前來,小僧卻是有一事相求。”
道了一聲佛號,法海將發生在這白巖寺中的種種皆是告知。
“我欲與這些可憐的女子一樣維持生計的手段,又恐如小兒持金過市,招人惦掛,所以還請魏施主將來對她們照顧一二。”
說罷,法海將新式紡紗機的圖紙取出交予魏元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