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仿佛大魚游動的聲音轉瞬即逝,顧云棲站在那里,神情凝重。
他將青色寶劍握在手里,夜明珠被夾在指縫里,冷光散落而出。
終究,他還是站在了那扇木窗戶前,匣中短劍輕靈飛出,在窗戶邊緣一抹,木窗就被輕輕撬開了一條縫。
里面很黑,夜明珠的光輝通過縫隙滲透進去,映照出了一個模糊的輪廓。
里面不是一個魚塘,而是一個房間,里面擺放著一口口顏色暗沉的大缸,像是染坊里的那種。
顧云棲悄悄潛了進去,如幽靈一般。
這一排約莫大半個高的大缸排在一起,在這黑暗寂靜的環境中顯得很詭異。
啪的一聲清響,顧云棲低下頭來,發現踩在了一灘水上。
積水就是從前面那口水缸中流出來的。
這房間看起來也是密閉的,卻有輕微的風流過,一些看來陳腐不堪的木架子,一時間宛若鬼影。
顧云棲輕輕調整了下呼吸,往這口水缸緩緩靠去。
夜明珠的光輝映照出了缸體的大致模樣。
整口大缸看起來很尋常,只是缸體邊緣涂抹著紅色朱砂,仿佛預示著里面存在著某些可怕的東西。
缸口的木蓋子蓋在上面,也是平平無奇。
顧云棲站在那里,突然有些緊張。
吱呀一聲,木蓋子被劍尖撬開,移向了一旁。
缸體里是暗沉的水,漆黑如墨,夜明珠的影子投射在上面,看起來就像是水中月一般。
咕嚕一聲,就在這時,水面抖動了一下,顧云棲立馬連退兩步。
猛然間,一張人臉浮現在了水面。
這一刻,顧云棲呼吸都頓止了。
因為這張臉實在是太過可怕了些,上面布滿了灰敗的魚鱗,還長滿了像是癬一樣的附著物。
特別它呼吸時的神態和動作,簡直和浮出水面的魚沒有區別。
一時間,顧云棲已經分不清這到底是人還是魚,而且對方臉上還多了一只眼睛,和上面那怪魚雕像的眼睛很像。
這張可怕的臉應該看不見任何東西,因為眼睛表面有一層灰色的薄膜,但是它明顯感受到了顧云棲的存在,開始在水面游曳開來。
顧云棲提著手中劍沒有出手,緣于他目前還沒發現對方有任何對他不利的舉動。
可就在這時,他體內的真氣又活躍了起來,那種飄渺的求救聲又出現了,夾雜在風中。
顧云棲看著水缸中那張臉用盡全力呼吸的樣子,突然知道了這東西不僅在呼吸,還在呼救。
這風中飄渺的,聽起來仿佛很遙遠的聲音,就是這東西發出來的。
片刻之后,這張可怕的臉隨著咕嚕一聲響,消失在了水面。
隨之那種很有蠱惑性的聲音也消失了。
顧云棲站在那里,大口喘息了一陣兒,總覺得自己這樣呼吸是不是有點像魚啊?
他不知道為什么會產生這種感覺,一時間,仿佛整個房間都變成了水池,自己則是其中一只古怪的魚。
顧云棲強行忍住這種怪異的感受,再次靠近了那水缸,然后他發現,這木蓋子內壁有東西。
那是一卷嵌在木蓋子內面的竹簡,竹簡上刻著字。
經過一陣輕輕撥動后,那竹簡就被他用短劍取了下來。
這竹簡看起來很老了,上面布滿了霉菌一樣的斑點,但不知道什么是竹類做的,在這種潮濕的環境下居然保存得很完好。
竹簡上的字體部分已經模糊了,但是依舊能大致讀出上面的意思。
這是一個叫趙生的人生平,同樣是劍院弟子,是個天才,三十五歲時完成了伐骨。
難道這缸里的人就是趙生?
不過看到最后一段文字時,顧云棲打消了這個想法,緣于上面寫著這樣一段話——“今后你將以他的身份生活,但你要知道,你只是最開始的那個人,最末端的那口缸子里,才是真正的你。”。
這一瞬間,顧云棲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他不由得想起了外面回廊里的那些墓碑,每一個都寫著“陸靈泉”的名字。
這么多代院長,都是陸靈泉?
這時,之前那張臉又浮出來,顧云棲輕輕呼吸著,將夜明珠往前靠近了一些。
他這才看清,這是一張皮。
是的,這張人臉下面是一張人形的皮,只是上面長滿了那種可怕的魚鱗。
這張人臉張開了嘴巴,再次“呼救”,顧云棲沒有遲疑,將木蓋子重新蓋在了上面。
緊接著,他打開了旁邊幾口水缸,蓋子內都有竹簡,全部記載著一些人簡單的生平。
那種似魚非魚的人皮有的冒了頭,模樣各不相同,但魚鱗覆蓋的可怕樣子卻是一致的。
而且其中大部分臉上都不止一只眼睛。
最后,顧云棲在最外延的那口水缸前發現了自家大哥的名字。
只是這口缸是空的,沒有水。
顧云棲終于知道,大哥為什么會說沒有時間了。
是的,恐怕真的沒有多少時間了。
墓都準備好了,還有什么時間?
這一只只水缸羅列在一起,看起來真的像一座座墳墓。
之前回廊里只有碑,沒有墓,原來墓在這里。
而這缸里的那些皮依舊是活的,只是不再是人了。
也不是魚。
顧云棲打開了旁邊那口水缸,很快看到了李長壽的名字。
哪里有什么李長壽,在外面的不過是李長壽的軀殼而已,一直在外面活著的,只有陸靈泉。
魚泉劍院歷代院長都是陸靈泉,直到現在也是。
這時,這口缸里暗沉的水面上猛然鉆出了一張臉。
這張臉上的魚鱗明顯要少很多,右側臉頰的那只多出來的魚眼也更是矚目。
它長大著嘴巴,吐出了兩個字——“救我。”。
這聲音滑膩得讓人頭皮發麻。
顧云棲沒有任何猶豫,蓋上了蓋子。
片刻之后,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在外面響起,像是隔得很遠,又很近,聽起來格外驚悚。
顧云棲沒有任何遲疑,將夜明珠放入了懷里。
在這房間變得漆黑一片的瞬間,他跳入了旁邊那口沒水的缸里,蓋上了蓋子,只對著窗口留下了一條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