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矮、靈秀的山崖前流水叮咚,仿佛灑落的一串串珍珠,和煦的陽光下,光彩炫目、清雅可愛,在閑潭濺起半縷春怨。一泓婉約輕蹙,小巧可愛的六角涼亭在微微突出的崖頭一躍而起。
亂石堆疊,九頭姿態各異的獅子躍然而出,有怒吼的,有憨睡的,有嬉戲打鬧的,或躺或立,或大或小,或肥或瘦。涼亭扶搖而起,正立于獅子頭上,周遭更是各色獅子交相成趣,它們更是登臨涼亭的石階。與月牙灣里,遺世獨立的假山交相呼應,上書‘亂石穿空’四個字,秀美之間足見恢弘氣勢。
六根紫檀陰沉木支撐起斗拱梁柱,上書顏體鎏金大字‘云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匾額之上更書有‘歸去來亭’的字樣,石桌石凳不過容納三五友人的雅趣而已,九層斗拱更是堆疊了諸多的祥云瑞草、鳥獸蟲魚;梁棟之間,是以歸去來兮辭為意境,用螺鈿、百寶嵌以及漆雕的手法,把嫻雅、淡趣表現得淋漓盡致,荒野之間多了幾分雍容。
老爺子白季山現在正坐在石凳上看書,順便看顧一下祠堂。這也是作為宗族話事人以來幾十年養成的習慣。
涼亭邊上就是祠堂,莊嚴、肅穆更是與涼亭的靈秀交相輝映。
八根金絲楠陰沉木的柱子支撐起整個牌坊的重量,二十八層的雕花斗拱讓整個祠堂莊嚴到了極點,兩根楠木柱上鐫刻著“禮樂家聲遠,詩書世代長”,中間橫批乃是“五世宮保”,梁棟之間盡是琺瑯彩作畫,飛檐屋脊之上銅鑄瑞獸一字排開,每當山谷烈風盡起之時,獸嘯低昂清越。
據說某位先祖立下大功,無視榮光,皆加封太子太保銜,才有‘五世宮保’的榮耀。當然這金絲楠與紫檀就有點兒大逆不道了,先祖從江南一路隨南明皇帝而來,無意中發現的寶貝,隱姓埋名來到了白家寨,經過數十代的經營,威震滇西北,才有了如今的氣象。
“回來啦。”老爺子放下書,淡然地點點頭。
“我,我辜負了,全寨子的期望。”白洋低下頭,眼眶泛紅,委屈地說道。
“有愧于心否?”
“否。”白洋搖了搖頭,時間輪回,事件重演他還會那么做。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舜,委屈嗎,孫叔敖,委屈嗎,百里奚,委屈嗎?”老爺子一步步走下涼亭,一字一句地質問道。
“否。”白洋神色驚慌,不由得倒退了幾步,咬著牙回答道。
“你委屈什么?”老爺子昂著頭,就像一頭桀驁不馴的獅子。
“我···”白洋臉色蒼白,咬著嘴唇低下頭。
“修心還是不夠啊,自己寫份兒檢討吧。”老爺子背著手,轉身走了。
“是。”白洋答應了一聲,趕緊跟上。
祠堂的風貌只能是驚鴻一瞥,白洋隨著老爺子來到村寨的另一頭,跨過一座虹橋,如環腰玉帶般的溪流拱衛著高大的馬頭墻,墻體到沒有粉刷白灰,山水畫卷般的麻巖舒展的綿延不絕,偶爾墻體開一處或梅花、或荷瓣等等小窗,白色的琉璃瓦隨意堆壘,山水畫卷立馬多了幾分情趣。
“醴泉無源芝草無根人貴自立,流水不腐戶樞不蠹民生在勤。”
朱漆大門兩側的楹聯讓人不由得警醒,黃銅瑞獸門環一對,上面厚厚的包漿透著歲月的滄桑。推開大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巨大的影壁,正中央鑲嵌的是一幅磚雕魚戲蓮葉圖,層層疊疊的,你甚至能看到七八層交相輝映,鯉魚靈活婉轉,蓮葉亭亭凈植,稍一眨眼,魚仿佛要從里面跳出來一樣,影壁四角更是雕刻著水草、海藻,相互呼應。
轉過影壁,正堂內老爺子坐在太師椅上危襟正坐,窗欞、大門都雕刻著繁復、妙趣橫生的紋飾,白洋怎么都覺得老爺子是民國時期的老士紳。
不過白洋卻知道,老爺子一直過得很拮據,不僅僅是他,就是整個白家寨也是一樣,解放之后這里一直背著貧窮的帽子。據爺爺介紹,曾經滇軍北上抗戰之際,太爺爺變賣家產支持抗戰,白家寨早已成了空殼子。
至于白家寨的房子以及陳設都是爺爺與族老奔走相告、共同努力之下才得以保留,如今山頂上的白家寨除了爺爺與幾個族老還在住著之外,其他人早就搬到了半山腰,白家寨冷清得很。
“怎么樣,可是想通了?”老爺子見白洋也走了進來,喝了口茶問道。
“沒有什么想通不想通的,就是有點兒不甘心,我馬上就要畢業了,卻被開除了,心里還是別扭。”白洋搖了搖頭,捫心自問,既然自己不后悔,就沒有什么想不通的。
“不甘心?我們先祖自唐末就不斷遷徙,從長安出發到宋時的揚州,再到明末的白家寨,誰又真正的甘心遷徙,命運所迫,家國所迫,抗日戰場上,你大爺爺、二爺爺,兩位太爺爺戰死沙場,兩位高祖因為重傷回鄉,你太爺爺變賣家財,使得我們白家寨困頓幾十年,這誰又真正的甘心?”
“人生來就要有坎坷,平淡一生才叫折磨,這人啊,總要有個起起伏伏的才能活得精彩。”
“嗯。”白洋重重地點點頭,自己這點兒委屈,比起白家寨的人來說并不算什么。
白家寨也就這幾年有了起色,之前白洋因為父母工作的原因跟著爺爺奶奶,那時候根本沒有電,出門趕集必須劃過溜索,走上十幾里的山路才行。如今村里通電了,政府給修了一座鋼橋,寨子里的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白家寨這才有了幾分起色。
“爺爺,我想在寨子里住上一段時間,一方面陪陪您和奶奶,另一方面我想想捋捋今后的路。該怎么走?”白洋想了想說道。
“不打算回春城了?”老爺子笑瞇瞇地問道。
“這不還沒想好怎么交代嘛,上了這多年的學,沒想到最后被人開除了,我還不知道跟我老爸怎么交代呢。”白洋子超地笑了笑。
“隨便你,反正夏收馬上就要開始了,家里也算是多了個壯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