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到底是什么?”
段真只感到自己正在以一種難以想象的速度穿梭在這幽暗的海洋之中,并且徹底沖向了那塊龐大到難以想象的大陸。
無窮無盡的混沌氣流在這塊大陸外圍翻滾沖涌,激蕩十方。
沒多久,段真又聽到諸天之書“叮”了一聲。
下一瞬間,他便看到這大陸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分離。
一塊巨大的陰影開始從大陸深處浮現,并遙遙浮空。
他的視線也猛地被拉的極長極遠,居然看清了全貌。
只見這幽暗晦澀的海洋之間,一塊龐大到難以形容的大陸橫跨而上,其上方那團陰影也和同樣大到無邊。
這仿佛像一塊巨大的堤壩,懸立在整個混沌海中。
“這和主神空間都差不多大了…”
段真心神震撼,沒想到諸天之書觸發的未知任務居然帶他來到了這般地方。
“叮!即將進入先天五太世界,請宿主做好準備。”
而就在這時,諸天之書那朦朧虛幻的聲音終于響起。
段真聞聲沒過多久,就立馬視線一變。
他看到自己的身體化為一道流光,飄而進入了這塊大陸。
他從天外而過,跨越高山湖海,墜入大地。
“叮,請宿主做好準備。”
諸天之書的提示聲再次傳來,令段真不由更為疑惑。
這到底要準備什么?
他接連在心里發問,可諸天之書卻絲毫沒有回應。
下一瞬間,他就感到意識一轉,腦海中的意識開始晦澀起來。
“不好!”
段真連忙凝聚心神,運轉無極印定下念頭,可卻發現眼前一黑,意識緩緩散去。
蒼茫大陸,人族,大燕一百五十年。
幽州金巖府宜昌郡,大明山腳,顧家莊。
此時整個千人規模的莊落,正一片喜慶。
從莊口到莊尾,皆是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顧九站在屋子前,看著這喜慶至極的場面,雙手有些微微顫抖。
手抖的原因,并不是他患了什么頑疾。
他從小就生活在顧家莊里,莊子背靠大明山,山內就是蠻荒嗜血的野獸。
好在人族武道昌隆,他們小小的莊子里亦有武道,方能世代安身立命,定居在此。
而顧及在莊子里,亦然是一把好手。
他年約三十出頭,渾身肌肉筋骨緊實強壯,已是將武道煉入血髓,血如泵漿的高手。
尋常面對山野里虎狼兇獸,都能拉弓連射、手起刀落,絲毫不在話下。
可這一刻,顧九的手卻特別抖。
因為今天是他大婚的日子。
整個顧家莊的張燈結彩,都是為了他而慶賀。
“九哥!發什么呆呢!是不是迫不及待地要見嫂子了!”
顧九正緊張忐忑,不知怎么處理接下來的事情,便聽到一個比自己稍顯年輕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回頭一看,一個穿著大燕軍隊服飾的光頭男子,正微笑地看著自己。
這是自家的堂弟,顧及。
“阿及!你怎么回來了?不是在幽州從軍嗎?”
顧九看到這個多年前就入伍從軍、僅比自己小了幾歲的堂弟,先是一喜,隨后又皺起了眉。
大燕軍令嚴格,服役時可不能隨便離開軍營,不然都會按逃兵處置。
“哈哈哈哈!九哥今日大婚,我怎可不來!”
顧及摸了摸自己的光頭,臉上帶著濃郁地喜色:“九哥,我突破了,現在是幽州虎咆軍百夫長了!”
“突破了?”
顧九聽到自家堂弟的話語,連忙看了看他的服飾,還有腰前別著的那塊令牌。
沒過多久,顧九就立馬欣喜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好!好啊!阿及你果然出息了!”
普通士兵當然不能隨意離開軍營,不過有了軍銜,自由度便會大上些許。
顧及成了百夫長,也終于有空回莊了。
“多年不見,你頭發都沒了。”
顧九有些感慨,摸了摸顧及頭頂的光頭,還盯著他臉上那道從左眼眼角撕到頜下的刀疤看了很久。
這個堂弟二十一歲就去從軍了,這些年在軍營里摸爬打滾,實乃不易。
“阿及,這些年你受苦了。”
顧九輕嘆一聲,能在軍營中獲得軍銜,可不是混日子就能成的。
光是看著顧及的頭發和刀疤,便知道其中的種種兇險。
“九哥,不打緊不打緊!咱哥倆不說這些了,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啊!”
顧及嘿嘿直笑,明明是還不到三十的年歲,卻也有了幾分滄桑之意。
他連連摟著顧九的肩膀,兩人說了很久的話。
然而沒多時,顧家莊這邊負責迎親的隊伍,便呼喊著他出發了。
“老九!接新娘子去咯!”
“哈哈哈哈!九哥臉都紅了!”
“快快快!別誤了時辰!”
眾人打趣著讓他快些動身,顧九也終于平復了心中的忐忑和緊張,縱身跨上了一匹上好的蛟馬。
這蛟馬還是他昨日特意入城,找了城里一家不小的車馬商行租來的。
聽說是和蛟龍配種,極為不凡。
光是租下一天,就去了他一個月的開銷。
不過畢竟是自己大婚,為了接親時風光點,他顧九也果斷租了過來。
一輩子就一次的事,怎可不弄得隆重些。
“呼哧!”
蛟馬打了個響鼻,便帶著顧九奔行而去,后面緊緊跟上了顧家莊迎親的人。
這一天,顧九酩酊大醉。
他不知道最后是哪個臭小子灌倒了自己,只記得朦朦朧朧間,被人抬回了洞房。
他強行運轉氣血沖散了酒意,顫抖地掀開那鮮紅喜慶的蓋頭,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兒。
這一夜,顧九沒合眼。
時光匆匆,兩年流逝。
“尊夫人的病,還需要一味藥引。”
顧九站在醫堂前,聽著那年老醫者的診斷,心里一緊。
“老先生,可還有其他途徑能獲得此藥?這...實則太昂貴了些...”
顧九艱難開口,只恨自己無力買下。
“大明山深處,或可有線索。”
老醫者嘆了一句,起身送離了顧九。
“阿秀,我出去一趟,夜里回來。”
顧九憂心地看著躺在榻上的妻子,心里的念頭終于定下。
“…別去。”
床榻上傳來一個虛弱無力的女聲,清秀臉龐上都帶著一絲蒼白。
這是顧九妻子,安秀。
她躺在榻上,手掌護住自己的腹部。
那一塊微微隆起,正是有了身孕。
“大明山不太平,九哥,你別去了。”
安秀虛弱地開口,又像是扯動了氣管,連連咳嗽了幾聲。
她極為聰慧,看出了顧九這次外出想要去哪里。
“阿秀,你放心,我不是去大明山,只是去城里給你買點進補的藥。”
顧九見妻子咳得厲害,急忙上前輕拍了許久,寬聲安慰。
良久后,他等到妻子睡著,這才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阿秀,對不起,是我無能。”
顧九離開了屋子,站在門外拳頭攥緊。
自妻子有孕在身后,身子骨便一日不如一日,他尋訪名醫,卻始終少了一味藥引。
可那藥材的昂貴,縱使他傾家蕩產都難及萬一。
醫者們都說大明山有線索,可并不知明細地點。
終于在不久之前,他尋到了確切消息。
一個妖王洞穴外,便有著這味藥。
眼看著妻子日漸消瘦,若再這么拖延下去,恐怕孩子出生之日,就是愛妻身亡之時。
顧九怎么會容忍這種事發生。
這一天,他終于背上一身武器,沒有告訴任何人,便這么潛入了大明山深處。
三天之后,一身氣血衰落到極致,內臟都開始枯竭的顧九,拖著沉重的身子爬進了顧家莊。
他沒有理會同族人焦急的救助,而是看著手中緊緊抓著的一味有些破損的藥材,露出了微笑。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從那尊妖王手中活了下來,而且還虎口逃生般地帶回了藥材。
只知道本是顧家莊一把好手的顧九,從此根基盡損,虛弱到連普通人都不如的層次。
然而這一切,顧九都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三個月后,他的孩子終于出生。
“阿秀,這孩子我們給他起名少傷吧。”
顧九看著懷里的嬰孩,帶著笑意說道。
“九哥,我都聽你的。”
安秀心疼地撫摸著顧九的手臂,這本是強壯到能單手舉起自身的強壯臂膀,在短短幾個月間就變得極為枯瘦。
她心有不忍,但亦是感受到了丈夫深切的愛意。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那一味藥材雖被顧九拼死帶回,卻依舊破損了許多,并沒有補足安秀的所有元氣。
生下孩子之后,她更加虛弱了。
連帶著,這個喚作少傷的孩兒,亦是有些先天不足。
三年后,顧家莊后山墳園里,新添了一座墓碑。
“愛妻安秀之墓。”
顧九失魂落魄地坐在泥地上,枯瘦的手掌又開始顫抖起來。
他不能接受這個結果,可枯竭的氣血已經讓他難以做出什么劇烈的反應。
“傷兒,來給你娘磕頭。”
顧九勉強抬了抬手臂,摸了摸一旁三歲出頭的孩子。
隨后,他讓年幼的孩兒先離去,便這么坐在妻子的墳墓前,坐了整整一夜。
當第二天眾人來尋他時,他已是昏迷在安秀的墳前,氣若游絲了。
“終于徹底醒來...”
段真睜開雙眼,入眼處是一片白茫茫之景。
這是陽光,特別耀眼,也令他特別難受。
他稍稍平復視線,白光就慢慢顯露成了一處簡樸木屋。
轉頭一看,一個幼小的孩童正在藥爐旁擺弄著火堆。
“先天五太世界,蒼茫大陸,大燕,幽州,顧家莊,大明山,顧九,安秀,顧少傷…”
段真微微平息著氣息,開始感知著腦海中的一切記憶。
原來諸天之書,把他帶到了一個新的世界。
現在這幅身體,便是他進入這方世界后轉世重生所成長之體。
他便是顧九,顧九也是他。
只不過這么多年來,他的神魂乃至一切記憶,都被死死的壓制。
顧九的一切性格,皆是他的潛意識形成的人格而成。
這是他本性中常態的一面,并隨著這具身體從小到大接觸到的一切,漸漸成長。
現在蘇醒,便像是一種宿慧,但又遠遠不止如此。
他是真正重活了一世,而之前的記憶便在愛妻死亡、心神俱悲之刻復蘇了。
這么多年來,顧九的一切,都是段真的真實經歷。
只不過在此之前,他一直沒能徹底喚醒自己的一切。
唯一的一次,還是三年前在大明山時。
他也沒想到這個自己潛意識形成的顧九人格,居然會孤身去面對一個完全不可力敵的存在。
不過細想下來,換做他主意識在此,亦然也不會退縮。
想來是當初顧九的拼死一搏,一往無前的心緒觸動了一絲段真沉睡的記憶,便硬生生復蘇了片刻。
那尊妖王,按照青淵地界的對比,可是法相境的存在。
而顧九的身體,僅是一個煉體七重關都還沒修完的層次。
段真當時突然蘇醒,只能果斷抽干自身所有氣血,并引動玄元定清訣定住了妖王幾息,并抓了藥材急速逃離。
離開大明山的范圍后,那妖王忌憚人族,也不敢再追來。
其實若不是段真蘇醒,顧九早就死了。
煉體七重關就想去盜取一尊法相妖王的東西,簡直毫無任何生機。
后來段真剛復蘇的記憶又再次被壓制沉寂,直到今日,他才徹底蘇醒了過來。
“我的力量…”
段真輕輕動了動身體,就感到一陣難以言說的虛弱和無力。
這具身體比他當年在青淵地界被異種血氣折磨了十三年的肉身還差。
五臟六腑衰竭到一種瀕死的程度,奇經八脈全部有細微裂痕,無法用力。
而唯一留存的精神力,也細微到宛若游絲。
“圣胎。”
段真感到有些難辦,便沉下心神感受著體內的圣胎力量。
他其實早就在大明山那一次蘇醒時就心有所感,自己這幅肉身是沒有圣胎的,他也做好了重頭再來的準備。
可下一刻,段真的眼中就露出一絲詫異。
只見那精神力覆蓋的丹田之下,隱約出現了一個模糊的胚胎輪廓。
“這…從哪來的?”
段真感到有些不可置信,在他精神力的感知下,體內丹田空無一物。
可偏偏覆蓋上去后,就出現了一個模糊的輪廓。
他嘗試著將精神力刺入,便立馬傳來一絲絲極為濃郁的武道氣血。
“嘎吱嘎吱!”
床榻上猛然發出搖晃的聲響,還隨之帶上了一聲聲筋骨轟鳴之音。
“爹!你醒了?”
這番聲響立馬驚動了在另一旁看著爐火的孩童,急匆匆地跑來。
“…傷兒。”
段真正在體會圣胎的變化,便聽到了那稚嫩的聲音。
他勉強撐著坐起來看著眼前的孩童,輕輕一嘆。
“爹沒事了,以后我們爺倆,好好活下去,把你娘那一份也活好。”
段真摸了摸眼前這個才剛剛三歲的孩子,語重心長的開口。
他雖然不知諸天之書為何要讓自己重生一次,但這一世的記憶、“顧九”的記憶確實是真實不虛的。
他和安秀的感情,亦是真摯無二。
即使是潛意識形成的顧九人格,但也依然是他自己。
“爹,我會的。”
幼小的孩童聞言也微微紅了眼,落下淚水,倚在段真身邊哭泣了起來。